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穿过老旧的玻璃窗。
空气中,弥漫着熬煮得恰到好处的米粥香气。
林墨睁开眼。
天花板是熟悉的,带着岁月沉淀的浅黄色。
身体深处那股撕裂般的绞痛己经退去,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闷的酸坠感,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影子。
她坐起身,动作缓慢。
身上的小熊睡衣,因为一夜的辗转,己经起了些褶皱。
她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再像昨天那样生出烦躁。
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客厅里,爷爷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昨天的《江城晚报》。
奶奶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白粥,还有一碟切得细碎的榨菜。
“醒了?快去洗脸刷牙,粥要凉了。”
奶奶的语气自然得就像过去的每一天。
林墨点点头,走进卫生间。
洗漱台的挂钩上,那包粉色的卫生巾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己经融入背景的,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她用冷水洗了脸。
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饭桌上,祖孙三人沉默地吃着早餐。
只有偶尔响起的,勺子碰到碗底的清脆声音。
爷爷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
“今天不出去了吧?就在家好好歇歇。”
奶奶也跟着说。
“对,别乱跑,女孩子家家的,外面危险……”
她的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停住了。
林墨扒着碗里的白粥,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吃完饭,她像昨天一样,主动收拾了碗筷。
站在厨房的水槽前,她拧开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指尖,带着泡沫的洗洁精滑过油腻的盘子。
这是一种很实在的触感。
让她觉得自己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一个被困在数据与任务里的幽魂。
洗完最后一个碗,她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仔细擦干手上的水珠。
客厅里,爷爷己经回房间午睡,奶奶在阳台上收拾着晾干的衣服。
林墨的目光,落在了客厅角落那张老旧的茶几上。
茶几上,放着一部暗红色的,转盘式的电话机。
电话线像一根干枯的藤蔓,连接着墙角的接线盒。
那是一个几乎被这个时代遗忘的古董。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她想给父母打个电话。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想从那遥远的声音里,寻找一丝属于过去的,林默的痕迹。
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听一听他们的声音。
她缓缓地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拿起那冰冷沉重的听筒,凑到耳边。
一阵轻微的,代表线路接通的“嗡嗡”声传来。
她的手指,在那个布满灰尘的转盘上,停顿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食指,拨动了第一个数字。
“咔哒,咔哒,咔哒……”
转盘回旋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被她用这种古老而滞涩的方式,一个个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
“喂?”
是妈妈的声音。
林墨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喂?谁啊?说话呀?”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妈。”
林墨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干涩的音节。
那声音,清脆,柔和,带着少女特有的音色。
是林墨的声音。
不是林默的。
“哦,墨墨啊。”
电话那头的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
“怎么想起来打电话了?学校放假了?”
“嗯。”
“军训累不累啊?有没有晒黑?”
“还行。”
“钱够不够花?别不舍得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够。”
一问一答。
她用最简洁的词语,回应着母亲一连串的关心。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分析着母亲说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剥离出那些属于“林默”的部分。
然而,没有。
每一句,都是对“林墨”说的。
“你爸在旁边呢,让他跟你说两句。”
听筒里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换成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墨墨?”
“爸。”
“嗯,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跟同学好好相处,别跟人闹矛盾。”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有,学习不能落下,江城一中不比你初中,竞争压力大,别以为考进去了就能放松。”
“知道了。”
“行了,没什么事就挂了,我跟你妈这边还忙着呢。”
“等一下!”
电话那头的母亲,似乎抢过了话筒。
“跟你说正事呢,差点忘了。”
“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要学会照顾自己。”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林墨的心脏。
“天气转凉了,别再喝那些冰的汽水饮料,多喝点热水,听见没有?”
“还有,别老是穿旧衣服,女孩子要打扮得干净漂亮点,缺钱了就跟我们说。”
“你……”
林墨想说什么。
想说我不是林墨。
“……知道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回答。
“行了行了,就说到这儿,长途电话费贵着呢。”
“在奶奶家好好待着,听爷爷奶奶的话。”
“挂了啊。”
“嘟——嘟——嘟——”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而规律的忙音。
林墨举着那只暗红色的听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
将她纤细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过了很久。
她缓缓地,将听筒放回了电话机上。
“咔哒。”
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