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意识浮沉的边缘,向宇昊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喉咙里泛着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可他却执拗地对抗着再次昏睡的冲动——他必须清醒过来。
恍惚间,他察觉到身侧传来轻微的颤抖。
目光艰难聚焦的刹那,他的心脏狠狠一窒——
许月言蜷缩在他身旁的床沿,单薄的身体几乎悬空,一只手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她只穿了件染血的白大褂,羽绒服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隆起的腹部让她的姿势显得格外笨拙,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睫毛在梦中不安地颤动。
那一瞬间,向宇昊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腿上缝合伤口的剧痛、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还有她指尖传来的微凉温度,都在残忍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的小月亮,真的拖着六个月的孕肚,闯进了这片吃人的深山。
"唔..."他试图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碾碎重组,右腿的枪伤火燎般灼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可这些都比不上他胸腔里翻涌的绝望——她本应该安全地待在医院,被温暖的灯光和干净的病床包围,而不是蜷缩在这肮脏的竹楼里...
目光触及高处悬挂的血袋,残留的暗红刺得他眼眶生疼。
她竟然给他输了血...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脏污的床单上。他死死咬住牙关,生怕泄出一丝哽咽惊醒她。窗外透进的月光描摹着她憔悴的轮廓,他看见她冻得发青的嘴唇、护在腹部的另一只手,还有白大褂下隐约露出的采血针孔——那么深,那么突兀地刻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这个傻姑娘...怎么就不能多替自己考虑一点点?
他想起她曾经红着眼眶对他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当时他只当是情话,可现在才知道,她是真的会为了他往地狱里跳。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向宇昊猛地闭眼,维持昏迷的假象。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听见许月言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身边蹭了蹭,冰凉的脚踝碰到他同样冰冷的皮肤;听见她含糊地呢喃了一声"哥...",带着哭腔的尾音像钝刀割着他的心脏;更听见竹楼外丹威和昂山压低嗓音的争执,那些肮脏的词汇里夹杂着"孕妇"和"灭口"。
剧痛和无力的愤怒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多想像从前一样把她护在身后,可如今他连触碰她的力气都没有。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渗入绷带——原来最痛的不是子弹贯穿血肉,而是心爱的人为你流血,你却连为她擦泪都做不到。
许月言在梦中颤抖得更厉害了。向宇昊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让僵硬的手指微微一动,勾住了她垂落的衣角。
像抓住溺亡前最后的浮木。
竹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惊醒了许月言。
她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先伸手探向向宇昊的颈侧——指尖下脉搏的跳动有力了些,惨白的脸上也终于透出一丝血色。绷带下的伤口不再渗血,只是他仍安静地闭着眼睛,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后腰传来撕裂般的钝痛。六个多月的孕肚让她的动作格外笨拙,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不得不扶住摇摇欲坠的竹床边缘才没栽倒。
"吃点东西。"赤脚医生端着两个粗瓷碗走进来,碗沿还冒着热气,"有了力气才能照顾他。"
许月言的目光先落在那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粥上。米油浮在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向宇昊现在唯一能消化的食物。
"先喂他。"她声音沙哑,伸手去接粥碗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厉害。
赤脚医生叹了口气,把另一碗杂粮饭塞进她手里:"你先吃。"见她还想起身,干脆一把按住她肩膀,"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你要是倒了,谁管他?"
许月言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囫囵扒了几口饭。米粒粗糙得刮嗓子,可她必须咽下去。
放下碗的瞬间,她己经挪到向宇昊身边。她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后颈想扶他起来,可手臂酸软得使不上力。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急得眼眶发红。
"我来吧。"赤脚医生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托住向宇昊的脊背,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这个姿势牵动了腿上的伤口,昏迷中的男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谢谢...之前不该凶你的。"许月言舀起一勺米汤,轻轻吹凉。
赤脚医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颤抖的指尖将勺子小心地递到向宇昊唇边。米汤顺着齿缝渗进去,昏迷中的人居然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喉结缓缓滚动。
"他活下来了。"许月言突然哽咽,又一勺米汤喂过去时,她注意到他的睫毛似乎极轻地颤了颤。
"哥?"她猛地贴近他,声音发颤。
可向宇昊依然安静地闭着眼睛,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哪有那么快醒。"赤脚医生摇头,"能吞咽己经是奇迹了。"
许月言跪坐在床上,扶着向宇昊让他慢慢躺平。长期卧床让他的肌肉僵硬得厉害,尤其是后腰旧伤处,稍微移动就能摸到痉挛的硬块。她咬着唇一点点帮他按摩,从肩胛到腰椎,再到大腿肌肉。
就在她托起他右腿准备翻身时,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砸在她手背上。
她僵住了。
向宇昊苍白的脸上,一道泪痕正无声地滑过太阳穴,消失在脏污的床单里。
"哥..."许月言整个人伏下去,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面庞,"是我,小月亮..."
没有回应。只有她腹部传来极轻的触感——他贴在那里的掌心,正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微微颤动,像是想抚摸她隆起的肚子,又像是无声的安抚。
许月言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她坐首身体,继续按摩他后腰僵硬的肌肉,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好好休息..."手指下的皮肤冰冷潮湿,她能感觉到他每一块肌肉都在对抗疼痛,"我和宝宝...都等着你呢。"
窗外,山风卷着枯叶拍打竹楼。许月言把羽绒服重新盖在向宇昊身上,自己只裹着单薄的白大褂。她握着他那只还能微弱动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腹部。
掌心里,胎儿突然踢了一下。
向宇昊的指尖猛地蜷缩,一滴新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渗出来,消失在枕间。
夜己深,竹楼的缝隙间漏进几缕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裂痕。
赤脚医生歪在门边的躺椅上,鼾声沉重,一把生锈的手术刀还攥在手里,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许月言屏住呼吸,确认他彻底睡熟后,才缓缓起身。她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她早己确定向宇昊醒了——他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她。
他的睫毛每一次细微的颤动,他呼吸节奏的微妙变化,甚至他指尖无意识的轻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拧开一瓶水,轻轻放在床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旁。左手穿过他的后颈,右手环抱住他的身子,让他能借力靠在她身上。向宇昊怕压到她的肚子,手臂颤抖着撑住自己,不让她承受太多重量。她忍不住笑了,眼里含着泪——他就连这种时候,都舍不得她多受一点苦。
怕惊醒赤脚医生,他们谁都没有出声。
当向宇昊终于睁开眼睛的瞬间,许月言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滚落。他的眼神疲惫而温柔,同样泪如雨下,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音。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将他抱得更紧,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融。
他情不自禁地抬头,吻住她干裂的唇。她的唇上还有白天咬破的伤痕,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可此刻却比蜜还甜。
他的呼吸仍然不畅,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轻微的杂音,像是肺部受了伤。她心疼地回吻他的额头,察觉到他的皮肤滚烫——他还在发烧。
她无声地用口型告诉他:"你烧得很厉害。"
向宇昊微微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在说:"没事。"
他虚弱得厉害,连撑住自己都吃力,手臂颤抖得像是随时会脱力。许月言扶着他慢慢躺下,然后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一个布团,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她趁着白天照顾他的间隙,偷偷记录下所有能搜集到的信息:丹威他们的武器数量、赤脚医生无意间透露的路线、她听到的警方搜救范围...她甚至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形图,标注了可能的逃生方向。
向宇昊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紧紧盯着纸条。他的手指艰难地抬起,轻抚她的脸颊,指尖冰凉而颤抖。能这样真实地触碰到她,是他昏迷时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许月言慢慢躺进他的臂弯,仰头望着他消瘦的脸庞。他的眼神里盛满了心疼、自责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而她只是温柔地凝视着他,用指尖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
她知道,警方一定在搜救他们。她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她留下这些信息,藏在最贴身的地方,等待机会。
向宇昊的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她摇摇头,眼神坚定而温柔,用口型回应:"值得。"
如果明天等待他们的是更深的黑暗,她也不后悔。
至少此刻,他们还能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