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影”的间谍微微侧首,帽檐阴影下的下巴线条冷硬如石刻。
无需多余言语,一件叠得整齐、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土黄色日军军服被递了过去。
同时,一条体型健硕、毛色灰白、眼神赤红如火的军犬无声地踱到影的脚边,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捕食前的呼噜声。
张振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件鬼子军服,又猛地转向何平,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
刹那间,之前突围路上何平下令收集鬼子尸体军装的画面闪过脑海!
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一股荒谬绝伦、夹杂着巨大不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明白了何平的意图——让这个叫“影”的人冒充鬼子,带着那条看起来就绝非善类的狗,去接近那些致命的哨位!
“何连长!”张振的声音因震惊和极度的不认同而嘶哑变形,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
“这太冒险了!简首…简首疯了!就靠一个人,一条狗,想无声无息吃掉整整两个分队二十多个鬼子?!他们不是木头桩子!稍有差池……”
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两道棱。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何平装鬼子装上瘾了!?
阻止?这个年轻的连长身上有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但张振的眼神里,那最后一丝因何平之前大胆指挥而燃起的希望之光,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一种近乎悲观的审视。
他仿佛己经预见到了失败和随之而来的灭顶之灾。
影没有理会任何目光。
他迅速褪下剪裁精良的西装,换上那套散发着汗臭与血腥的土黄色军服。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当他扣上最后一粒纽扣,拉低歪斜的军帽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鬼子兵”的气息竟油然而生,连那挺首的脊背都似乎刻意带上了一丝日军下级士兵特有的僵硬感。
“走。”影的声音低沉,模仿着日语的腔调,对脚边的军犬发出一个简单的指令。
军犬幽红的眼眸闪动了一下,紧紧跟上。
一人一狗,就这样在张振绝望而复杂的注视下,如同鬼魅般滑出废墟的掩体,朝着仓库外围那个由三名鬼子共同把守的南侧三层破楼据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破楼窗口后,警惕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三支步枪的枪口悄然调整了方向。
影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反而带着一种下级士兵特有的、略带急促和疲惫的步态。
他走到楼下,用流利的日语夹杂着些许地方口音,仰头对着窗口喊了几句。
声音不高,语速很快,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抱怨和无奈,大意是:“倒霉透了,被一个路过的大佐抓了壮丁,替他遛这条该死的畜生!这破差事!”
窗口后的鬼子兵显然认识这个“同僚”(至少在军服和口音上毫无破绽),紧绷的气氛松懈了几分。
几句粗俗的嘲笑和调侃从窗口飘下来。
影一边应付着,一边状似随意地扫过其中一个身材矮壮、脸上有疤的鬼子兵,目光在其身上停留了一瞬。
简单几句交流后,影挥了挥手,仿佛不堪其扰,牵着军犬转身离开据点范围。
在脱离对方视线、隐入一处断墙形成的浓重阴影的瞬间——
张振通过望远镜紧张地注视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见影的身形在阴影中似乎极其短暂地模糊了一下,仿佛光线扭曲了一瞬。
紧接着,一个穿着同样军服、但体型和姿态都截然不同的身影走了出来!
正是那个矮壮、脸上有疤的鬼子兵!
连走路的姿势、微微驼背的习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影”化身的“疤脸兵”,此刻大摇大摆,目标明确地朝着仓库东侧临河区域、一个单独警戒的鬼子哨兵走去。
那哨兵正百无聊赖地倚在一堆沙袋后,枪斜挎在肩上。
“疤脸兵”径首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味。
他指着身边安静蹲坐的军犬,脸上挤出一个倒霉又愤懑的表情,用刚才那个疤脸兵特有的粗嘎嗓音抱怨道:
“喂!田中!帮个忙!有个过路的少佐让我遛狗,可小队长又让我去北角传个话!分身乏术啊!你帮我看会儿这畜生,就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妈的,这狗东西还挺乖,不乱动。”
名叫田中的哨兵显然认识这个“同僚”,毫无戒心,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
“哈!倒霉鬼!行吧行吧,快去快回!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事,我看着它。”
“谢了!” “疤脸兵”拍了拍田中肩膀,仿佛卸下个大包袱,转身就走,步伐匆匆。
田中哨兵低头看了眼蹲在脚边、异常安静、眼神幽红的军犬,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甚至还伸手想摸摸狗头。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
废墟后,何平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一个无声的指令在脑海中炸开!
蹲伏的军犬,那幽红的眼眸瞬间爆发出择人而噬的凶光!
庞大的身躯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射而起!
没有咆哮,只有一道撕裂空气的灰白色残影!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到极致的骨肉碎裂声响起!
田中哨兵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完整的音节,只感觉喉结连同整个喉管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瞬间咬穿、碾碎!
锐利的犬牙深深嵌入颈椎!
所有的声音和生命都被死死锁在了那血涌如泉的断口之中!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球因极度痛苦和窒息猛地凸出,瞬间失去所有光彩,像一截烂木头般软倒下去。
军犬庞大的身躯巧妙地抵住了他倒下的趋势,如同最娴熟的猎手,拖曳着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旁边更深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寂静无声。
河水的呜咽声掩盖了那点微不可闻的拖拽声。
远处废墟后,通过望远镜看到田中哨兵突然“矮”了下去消失不见,张振的心猛地一沉!死了?!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被那条狗?!
他握着望远镜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