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染坊门口,晨露打湿了绣鞋尖。
陆宴昨日说"染坊归你管"的话还在耳边,染缸蒸腾的热气里,老匠人们的目光像针,扎得后颈发烫。
"苏少夫人。"老孙头佝偻着背迎上来,他掌心的老茧蹭过我泛青的指尖——那是常年泡染缸的痕迹,"赵西娘的人还守着库房钥匙,说要等主母点头。"
我垂眸看自己的手,在帕子上飞快写:"请陆公子来。"
不多时,陆宴的玄色广袖扫过门槛。
他眼尾的淡疤在晨光里发暗,却把腰间陆家家主给的"赘婿"玉牌摘了,随手搁在染案上:"苏夫人是我明媒正娶的继室,陆家产业,她管得。"
赵西娘的亲信张婶"哐当"摔了算盘:"主母前日还说——"
"主母昨日咳血,我让人请了太医院。"陆宴屈指叩了叩案几,声音像敲在冰上,"现在,谁还想替主母管家?"
张婶的脸白了白,把钥匙串"啪"地拍在我掌心。
金属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我摸到钥匙齿上的锈,是赵西娘藏了半月没交的旧物。
"今日起,原料验收需三人同签。"我扯过帕子,蘸了靛蓝染料写新规,墨迹在绢上晕开,"账目每日辰时在门廊公示,染出疵布的扣月钱,能改良染法的——"我抬眼看向老孙头,"奖五两银子。"
染坊里响起抽气声。
老孙头眼眶红了,他当年为试新色熬坏了眼,赵西娘只赏了半吊钱。
我又写:"三日后出新品'暮雪纹',以朝霞锦为底,加冰丝捻线。"
"这法子..."张婶突然梗着脖子,"冰丝遇水易断,当年赵西娘试了七回都——"
"第八回就能成。"我把帕子递给陆宴,他扫了眼上面的染线配比,突然低笑一声。
那笑像春冰初融,他伸手替我把帕子别在腕间:"我夫人说能成,自然能成。"
日头西斜时,我缩在偏房绣帕子。
烛火映着并蒂莲的轮廓,针脚密得像雨。
云盟在江南的据点,我前日夜里听周掌柜哭嚎时记了七处——东市米行、南河码头、西巷绣庄...全被我绣进莲瓣的阴影里,口诀藏在莲心的金线里:"七瓣向月,三蕊承露"。
"叩叩。"
门被推开条缝,陆宴的影子先溜进来。
他手里攥着块温热的糖蒸酥酪,是我前日说想吃的:"李嬷嬷熬的,趁热。"
我把绣好的帕子递过去。
他指尖扫过莲瓣,突然顿住——那里有处针脚比别处密三分。"云盟?"他抬眼,眼底翻着暗潮。
我点头,在他掌心画:"端了他们。"
他把帕子贴在胸口,酥酪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后半夜行动。"
我攥住他袖口,指甲掐进锦缎里。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指腹蹭过我腕间的帕子:"等我。"
那夜我守在染坊顶楼。
月光把染布照成银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喊杀声。
首到西更天,陆宴的玄色身影才从墙头上翻进来。
他衣襟沾着血,眉眼却比往日清亮:"端了。"
我忙扯他衣袖检查,他却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密室里翻到的。"展开是张泛黄的名单,最上面写着"户部侍郎王大人"。
"先收着。"我在他掌心画,"打草惊蛇。"
他盯着我,喉结动了动,把名单重新裹好:"你总是比我沉得住气。"
第二日晌午,我蹲在染坊后巷的老槐树下。
树根处的青砖有块松动,我用染布包着的铜簪一撬,"咔嗒"一声,地下露出道石门。
是母亲的密室。
霉味混着旧纸墨香涌出来,墙上挂着半幅未完成的星霜锦,染缸里还沉着褪色的蓝。
最里面的檀木匣里,整整齐齐码着染技手稿,最底下压着封信——母亲的字迹,我六岁前认过的:"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己长大。
愿你能守住这份技艺,亦守住自己的心。"
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个模糊的"心"字。
我把信贴在胸口,突然摸到匣底凸起——是块玉锁,和陆宴前日给我的那块严丝合缝。
月上柳梢时,染坊的染缸还泛着热气。
我蹲在缸边调新染料,靛蓝里加了半盏石榴汁,正搅着,后腰突然贴上片温热。
"在调暮雪纹?"陆宴的下巴搁在我发顶,他身上的血味淡了,混着染坊的草木香,"我闻着像雪后梅香。"
我转身,他的手还搭在我腰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他袖中露出半截匕首,刀柄上"苏挽音"三个字被磨得发亮。
我指尖绕住他的腰带,在他袖口绣了朵极小的莲。
"无论前世今生,我都不会再让你受伤。"他低头吻我额角,声音轻得像落在染布上的月光。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染缸里染料咕嘟冒泡的声音。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惊起几只夜鸟。
"明日整理旧账。"我在他掌心画,"赵西娘管了十年,总有些..."
他握住我的手,替我补完最后一笔:"猫腻。"
风掀起染布,月光在上面流淌,像撒了把碎银。
我望着染坊角落积灰的账本,突然想起母亲信里夹着的半张纸——那上面的字迹,和赵西娘房里搜到的密信,好像...
(下章预告:染坊旧账里翻出半页血书,墨迹与云盟密信如出一辙,苏挽音捏着账本的手微微发颤,窗外忽有夜枭掠过,爪间坠下片带血的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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