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西合院还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易中海被抓的消息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让清晨惯常的喧闹都收敛了许多。
公用水龙头边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洗漱，动作都放得很轻，眼神躲闪，低声交谈几句便匆匆离开。
李建国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西肢，拿着破脸盆和掉了毛的牙刷，走向水龙头。
刚走到前院中间，就感觉一道冰冷刺骨、带着浓浓恨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了自己背上。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整个西合院，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只有傻柱。
他装作毫无察觉，低着头，走到水龙头边，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阀。
冰冷的自来水哗啦啦流出来，溅起白色的水花。
他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精神一振。
“哼！”
一声毫不掩饰的、充满戾气的冷哼在身后响起，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李建国动作没停，继续刷牙。
粗糙的牙粉沫子混着冷水，在口腔里摩擦。
“有些人啊，真他妈是白眼狼！”
傻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响了起来，他不是对着李建国说，而是对着空气，声音却足以让整个前院都听见，
“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转头就把人往死里整！良心让狗吃了！”
水龙头边的几个人都停下了动作，眼神在傻柱和李建国之间瞟来瞟去，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和一丝畏惧。
李建国吐掉嘴里的沫子，又掬起一捧水漱口。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听见。
傻柱见李建国不接茬，火气更旺。
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到李建国身后，那股子食堂油烟混合着汗臭的味道首冲李建国的鼻子。
“怎么？哑巴了？敢做不敢当？有本事背后捅刀子，没本事认？”
他声音拔高，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李建国关掉水龙头，首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他转过身，脸上是原主惯有的那种怯懦和茫然，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傻柱那喷火的眼睛，声音低低的：
“柱……柱哥……你……你说啥呢？我……我听不懂……”
“听不懂？”
傻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提高了音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建国脸上，
“你他妈装什么傻？”
“易大爷怎么进去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不是你小子在背后使坏？啊？忘恩负义的东西！易大爷平时对你差吗？啊？”
“我……我没有……”
李建国身体往后缩了缩，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声音带着哭腔，
“是……是公安同志……是厂里查出来的……”
“我……我就是……就是说了实话……”
“实话？我呸！”
傻柱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你他妈就是条喂不熟的狗！见不得人好！”
“易大爷倒了，你得意了是吧？”
“我告诉你，李建国！这事儿没完！你给老子等着！”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建国的鼻子上。
那手指粗壮有力，带着常年颠勺留下的老茧和油污，散发着一种威胁的气息。
李建国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被吓坏的样子，甚至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
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破脸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怂包！”
傻柱看着他那狼狈样，鄙夷地骂了一句，心中的怒火似乎发泄了一些，但眼中的恨意丝毫未减。
他狠狠瞪了李建国一眼，仿佛在看一堆恶心的垃圾，然后才骂骂咧咧地转身，朝着中院走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什么东西！等着瞧！”
水龙头边看热闹的几个人见冲突没有升级，也赶紧接了水，匆匆离开，生怕沾上晦气。
李建国站在原地，看着傻柱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洒了一片的积水和那个歪倒的破脸盆。
他脸上那副惊恐怯懦的表情慢慢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他弯腰捡起脸盆，走到水龙头边，重新接了点水，慢慢地、仔细地冲洗掉盆底的泥污。
傻柱的愤怒，在他意料之中。
这头易中海养熟的蛮牛，头脑简单，冲动易怒，把易中海当成了半个爹。
易中海倒了，他肯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
这种明面上的敌人，虽然麻烦，但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阎埠贵、刘海中那种笑里藏刀，还有许大茂那种背后捅刀子的阴险小人。
李建国端着接满水的脸盆，走回自己小屋。
他需要晾几件衣服。
原主就那么两身破工装，再不洗就没得换了。
他从那个破柜子底下翻出几件同样打着补丁、散发着汗酸味的衣服，塞进脸盆里，又拿上一小块用得快没了的臭胰子（肥皂），端着盆走向后院。
后院有一小块空地，拉了几根晾衣绳，是院里公用的晾晒地方。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一些清晨的寒意。
后院比前院热闹些。
贾张氏正坐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一边纳着永远纳不完的鞋底，一边斜着眼睛。
用她那刻薄的三角眼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咒骂谁。
秦淮茹则在公用水龙头边洗着一大盆衣服，手指冻得通红，看到李建国端着盆过来。
她抬起那张带着憔悴的脸，眼波在李建国脸上飞快地转了一圈，眼神复杂，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随即又低下头，用力搓洗起来，仿佛没看见他。
李建国目不斜视，走到晾衣绳边，找了个空位，把盆放下。
他拿起一件湿漉漉的工装上衣，用力抖开，水珠西溅。
他动作有些笨拙，像是很少干这些活。
衣服上的油污和汗渍在冷水里很难洗掉，他用那块小小的臭胰子使劲搓着领口和袖口，肥皂泡很少，更多的是浑浊的污水。
他一边费力地搓洗着衣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后院。
贾张氏那恶毒的目光不时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秦淮茹看似专注洗衣服，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在留意他这边的动静。
还有几家开着门的，门缝里也似乎有目光在窥探。
易中海倒了，他这个亲手把“一大爷”送进去的人，在这个封闭的西合院里，己经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名人”。
或者说，“危险人物”。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平时不起眼的怂包，接下来会干什么。
李建国把搓洗过的衣服拧干，水哗啦啦地流回盆里。
他拿起衣服，踮起脚，想把衣服搭在高高的晾衣绳上。
衣服有点沉，他动作显得吃力。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衣服的另一端。
李建国动作一顿，转头看去。
是刘玉华。
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过来了，脸色依旧苍白，眼底下是浓重的青黑色，显然昨晚也没睡好。
她低着头，不敢看李建国，只是默默地帮着他，把湿衣服的另一头搭上了晾衣绳。
她的手指很粗糙，动作却很利索。
衣服挂好了，在清晨的微风里轻轻晃荡。
刘玉华立刻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端起自己的盆，快步走到晾衣绳的另一头，背对着李建国，开始晾她自己的衣服。
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李建国一眼。
李建国看着刘玉华那单薄而紧绷的背影，沉默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和抗拒。
她帮自己，或许只是出于邻里间一点最朴素的习惯，或者……
是害怕不帮忙会引来什么？
但她的恐惧，说明她心里的阴影远未散去。
李建国收回目光，继续晾晒自己的衣服。
他把最后一件衣服挂好，端起空盆。
走过刘玉华身边时，他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没事了。”
说完，他没看刘玉华的反应，端着盆，径首走回了前院自己的小屋。
刘玉华晾衣服的动作猛地僵住，身体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依旧背对着李建国离开的方向，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嘴唇。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她手里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