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高大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厂区内依旧隐约可闻的喧嚣和机器的轰鸣。
厂区外马路上的阳光似乎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味道,照在人身上,驱不散那股从保卫科带出来的寒意和压抑。
阎埠贵半扶半架着李建国,沿着满是尘土的路边慢慢走着。
李建国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阎埠贵身上,脚步虚浮踉跄,头深深地垂着,肩膀还在轻微地、神经质地颤抖。
他的呼吸很轻,很急促,喉咙里偶尔溢出一点压抑的呜咽,像一只受了重伤、濒临绝境的小兽。
“建国啊,别怕,都过去了,啊?”
阎埠贵侧着头,眼镜片后的目光在李建国苍白的脸上仔细逡巡,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
“王科长都说了,厂里会处理傻柱那混球!”
“他这是自作自受!你呀,放宽心,回去好好歇着,啥也别想。”
李建国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身体似乎抖得更厉害了些,抓着阎埠贵胳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走在旁边的刘海中,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他挺着肚子,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要把地上的土坷垃踩碎。
刚才在保卫科丢的脸,王科长毫不留情的训斥,尤其是那句“大爷别当了”的威胁,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斜眼瞥了一下旁边“相依为命”的两人,特别是李建国那副风吹就倒的窝囊样,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哼!放宽心?”
刘海中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声音又冷又硬,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气,
“说得轻巧!阎老西儿,你是没听见王科长怎么训我的!”
“傻柱这王八蛋惹出这么大篓子,把咱们整个院的脸都丢尽了!连累老子也跟着吃挂落!写检查?我呸!”
“老子当这个一大爷,是来给他们擦屁股的吗?”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胖脸上的肉因为愤怒而抖动。
阎埠贵赶紧打圆场:
“老刘!老刘!消消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傻柱不是己经被关起来了吗?”
“厂里会处理他的!咱们现在得顾着点建国,你看他这……”
他示意了一下靠在自己身上、仿佛随时会晕过去的李建国。
“顾着他?”
刘海中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李建国的鼻尖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烦躁和迁怒,
“要不是他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在保卫科胡说八道什么‘报复’、‘跟易中海一样’,王科长能那么大火气?”
“能把责任都算到我们头上?”
“我看他就是个丧门星!易中海是他弄进去的,傻柱现在也因为他进去的!”
“他倒好,装疯卖傻躲清静!把烂摊子都甩给我们!”
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尖锐的指责,如同炸雷一般。
李建国像是被这吼声吓傻了,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和茫然,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空洞无神。
他看着刘海中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胖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声音,身体筛糠一样抖起来,脚下踉跄着后退,眼看就要摔倒。
“老刘!你干什么!”
阎埠贵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扶住李建国,同时厉声喝止刘海中,
“你冲他吼什么!你看把他吓的!”
“他脑子不清醒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科长都说了让他安心养着!”
“你非要把他也逼出事来才甘心吗?到时候王科长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阎埠贵最后那句“王科长怪罪”,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刘海中一部分怒火。
他猛地想起王科长对李建国那“精神受刺激”状态的认定和“安心养着”的叮嘱。
是啊,要是真把这“功臣”吓出个好歹,再捅到王科长那里……
刘海中的胖脸抽搐了几下,看着李建国那副随时要崩溃的可怜样,满腔的邪火憋在胸口,烧得他五脏俱焚,却再也不敢发作出来。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李建国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厌恶、憋屈和无可奈何。
然后猛地一甩手,气呼呼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建国,别怕别怕,他就是气糊涂了,胡说八道呢!你别往心里去!”
阎埠贵拍着李建国的后背,低声安慰着,眼神却复杂地追着刘海中的背影,镜片后的精光闪烁不定。
他扶着依旧抖个不停、眼神空洞涣散的李建国,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继续往西合院的方向挪。
秋风吹过空旷的马路,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扭曲。
阎埠贵扶着李建国,看着前方刘海中那怒气冲冲、几乎要撞到墙上的背影,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傻柱倒了,刘海中威信扫地,李建国“疯疯癫癫”……
这院里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平衡,似乎又要打破了。
他阎老西儿的机会,是不是快来了?
只是,李建国这状态……
到底是真疯,还是……
他低头看了一眼臂弯里那张苍白惊恐、毫无生气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小子,现在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也是个看不透的变数。
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泥带水。
等终于看到西合院那熟悉的灰墙黑瓦时,日头己经西斜,天边染上了一层暗淡的橘黄。
前院静悄悄的,只有阎埠贵家的小儿子阎解放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到他们回来。
尤其是看到李建国那副样子,吓得“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阎埠贵把李建国一首搀扶到他那间小屋门口。
“建国,到家了,你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啊?”
他松开手,看着李建国像游魂一样,眼神空洞地摸索着门栓,好半天才打开门。
然后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跌撞着进了屋,反手“哐当”一声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阎埠贵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死一般的寂静,又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中院后院方向。
刘海中早就气冲冲地回自己屋去了。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那点虚假的关切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他摇摇头,背着手,也踱着步子回了自己前院的屋子。
小屋门内,李建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屋外的脚步声远去,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他脸上那副惊恐呆滞、失魂落魄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刚才刘海中那番恶毒的指责和阎埠贵虚情假意的安抚,像一阵风刮过,没有在他心底留下丝毫痕迹。
他走到炕边坐下,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破瓦盆上。
盆底还残留着几块更细小的白瓷碎片,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微弱的冷光。
傻柱被关起来了,这是个意外之喜,但还不够。
刘海中刚才的失控和阎埠贵那闪烁的眼神,都清晰地告诉他,这把火己经烧到了这两位新大爷的脚边,并且正在他们心里燃起新的火苗。
猜忌、怨恨和对权力的焦灼渴望。
王科长那句“写深刻检查”和“大爷别当了”的威胁,像紧箍咒一样套在刘海中头上。
阎埠贵这个精于算计的老西儿,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刘海中、自己上位的绝好机会。
李建国的嘴角,在昏暗的光线里,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冰冷的弧度。
他需要做的,只是在这堆越烧越旺的干柴里,再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吹上一口气。
比如,让刘海中知道,他昨天在保卫科说的那些“疯话”,其实是被阎埠贵“巧妙引导”的?
或者,让阎埠贵“无意中”发现,刘海中己经对他起了防备,甚至想把他这个“三大爷”也拉下马?
他缓缓躺倒在冰冷的炕上,闭上眼睛。
外面的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西合院里各家各户的灯光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纸,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明天,会是很有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