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刘海中家那间相对宽敞的正屋里,气氛比屋外的夜色还要沉重。
昏黄的灯泡悬在房梁下,光线暗淡,勉强照亮了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一盘蔫了的炒白菜,一碟咸菜疙瘩,几个硬邦邦的窝头。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凉透的油腻味和一股压抑的火药味。
刘海中阴沉着脸,像一尊怒目金刚,坐在主位上。
他面前的饭碗空空如也,筷子扔在一边。
他老婆,一个同样富态但眉眼带着几分刻薄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两个儿子刘光天、刘光福缩在桌子另一头。
低着头,拼命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火烧身。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群没用的东西!”
刘海中猛地一拍桌子,碗碟“哐啷”一跳,吓得他老婆一哆嗦,两个儿子差点把碗摔了。
“老子在外面被人指着鼻子骂!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你们倒好,跟没事人一样!”
“他爹…消消气…”
刘海中老婆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傻柱…傻柱他不是己经被关起来了吗…”
“王科长…王科长他也就是一时气话…”
“一时气话?!”
刘海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喷了他老婆一脸,
“他当着保卫科那么多人面训我!说我失察!说我这大爷当得不称职!还让我写深刻检查!写不好就别当了!”
“这是一时气话吗?这是要撤我的职!打我的脸!!”
他越说越激动,胖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都怪傻柱那个混账王八蛋!还有李建国那个扫把星!疯子!”
“要不是他胡说八道,王科长能那么大火气?能把账都算我头上?”
“老刘,你小声点…”
他老婆紧张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生怕被邻居听了去,
“那…那现在咋办啊?这检查…咋写啊?”
“咋写?还能咋写!”
刘海中烦躁地一挥手,
“把傻柱骂一顿!把责任都推他身上!”
“就说他平时就混不吝,我们管不了!还能咋写?”
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眼神却阴沉地闪烁着,显然这个“推卸责任”的写法并不能让他完全安心。
王科长不是傻子,院里谁不知道傻柱是易中海的人,他刘海中以前也得给几分面子?
现在易中海倒了,傻柱出事,他刘海中一点责任没有?
鬼才信!
“爹,”
一首没吭声的老大刘光天,怯怯地抬起头,
“那…那阎老西儿…阎老师呢?”
“今天在保卫科,您不是说…说他挺护着李建国的…”
“阎埠贵?”
刘海中的胖脸瞬间拉得更长,三角眼里射出两道阴冷的光,
“哼!他?他巴不得看我倒霉呢!”
“你以为他安什么好心?扶着李建国?”
“那是做给王科长看的!显得他关心同志!显得我这个一大爷无能!”
“你没看见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老小子,精着呢!肚子里全是坏水!”
“我敢打赌,他现在指不定就在家里琢磨着,怎么在写检查的时候给我使绊子!怎么在王科长面前上我的眼药!”
“好把他自己摘干净,说不定还想趁机把我拱下去,他来当这个一大爷!”
刘海中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阎埠贵那副假惺惺的样子,还有那句“王科长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分明就是在拿王科长压他!
就是在暗示他刘海中要倒霉了!
这老西儿,肯定憋着坏!
“那…那可不行啊他爹!”
刘海中老婆急了,
“这大爷的位置好不容易才轮到咱家,可不能让他阎老西儿抢了去!”
“抢?”
刘海中咬着后槽牙,脸上横肉抖动,
“他想得美!老子还没倒呢!”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烦躁地踱起步子,沉重的脚步踩得地面咚咚响。
“得想个法子…得让王科长知道,这事主要责任在傻柱和李建国!”
“阎埠贵他…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眼珠子乱转,拼命搜刮着能拉阎埠贵下水的由头,
“对了!李建国!李建国那小子!”
“昨天傻柱在院里挑衅李建国,阎埠贵是不是也在场?”
“他是不是没管?他作为三大爷,是不是也有失察的责任?”
“还有今天在保卫科,李建国指着傻柱说报复的时候,阎埠贵是不是还扶着李建国?是不是他暗示李建国这么说的?”
“对!很有可能!”
“这老小子,最擅长背后阴人!肯定是他撺掇李建国那疯子胡说八道,故意把火引到傻柱身上,好让我难堪!”
刘海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愤怒。
“好你个阎埠贵!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想坑老子?门儿都没有!”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凶光毕露,
“这检查,不能光写傻柱!得把阎埠贵也捎上!”
“就写他作为三大爷,对傻柱和李建国的矛盾视而不见,甚至可能…可能还暗中挑唆李建国!”
“对!就这么写!把水搅浑!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看谁先撑不住!”
“这…这能行吗?”
刘海中老婆有些迟疑,
“阎老师…他可是老师,有文化…”
“有文化顶个屁用!”
刘海中不屑地啐了一口,
“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吗?是保位置的时候!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打定了主意,心里反而定了些,那股憋屈的邪火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抓起一个冷硬的窝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咬的是阎埠贵的肉。
“光天!”
他含糊不清地命令道,
“明天一早,去给我买瓶好点的墨水,再弄几张像样的信纸!”
“老子要好好写这份‘检查’!哼!”
前院,阎埠贵家。
灯光同样昏暗。
阎埠贵坐在他那张掉漆的书桌前,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旁边放着一小碟炒黄豆,他时不时捻起一颗,慢慢嚼着。
他老婆在炕上纳鞋底,针线穿过厚厚的布层,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
屋里很安静,只有算盘珠子偶尔被拨动一下的轻响。
但阎埠贵的心思显然不在账本上。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飘忽,焦点落在账簿旁边那张空白的草稿纸上。
“老阎,”
他老婆停下针线,看了一眼沉默的丈夫,小声问,
“傻柱这事儿…真闹这么大?连累你和老刘都要写检查?”
阎埠贵捻起一颗黄豆,丢进嘴里,慢慢嚼着,发出细微的“咯嘣”声。
“嗯。王科长火气不小。主要冲老刘去的,嫌他管院不力。”
他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算计腔调。
“那…那检查咋写啊?不会真…真影响你吧?”
他老婆有些担忧。
“影响?”
阎埠贵嘴角扯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影响肯定有。但要看怎么写。”
他拿起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傻柱出事,铁证如山,跑不了。”
“关键是怎么写我们这些管事大爷的责任。”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点了几下,
“老刘是‘一大爷’,主要责任当然是他扛。”
“我呢,‘三大爷’,发现傻柱和李建国有矛盾后,是积极劝导、努力化解的,只是能力有限,没能完全阻止事态恶化…”
“对,就这么写。要突出老刘的疏忽和我有限的努力。”
他老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李建国呢?”
“那孩子今天看着…真吓人,跟丢了魂似的。”
“李建国…”
阎埠贵停下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精光闪烁,
“他是个关键。也是变数。”
他想起李建国在保卫科那番指向傻柱的“疯话”,还有回来路上刘海中那失控的咆哮和迁怒。
“老刘今天那通火,发得可太不是时候了。”
“李建国那状态,经得起他那么吼?”
“我看啊,老刘这检查,想轻轻松松过关,难喽。”
他放下笔,端起旁边缺了口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漂浮的几片劣质茶叶沫子,呷了一口。
“而且,老刘那人…我太了解了。”
“他吃了这么大亏,丢了这么大脸,绝不会甘心。”
“他肯定怀疑是我在背后捣鬼。说不定…”
“他写检查的时候,还想把我拖下水呢。”
阎埠贵嘴角那丝弧度变得有些冷。
“啊?那…那可咋办?”
他老婆紧张起来。
“咋办?”
阎埠贵放下茶缸,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要是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引火烧身。”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易中海怎么倒的?傻柱怎么进去的?前车之鉴啊。”
“老刘要是聪明,就该夹起尾巴,好好反省。”
“要是他非得作死…哼。”
他没说下去,但那声冷哼里,充满了算计和一丝冰冷的警告。
他重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工整地写下标题:
《关于何雨柱同志食堂事故及本人履职情况的说明》。
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专注,也格外冷静。
后院刘家压抑的愤怒和前院阎家冰冷的算计,如同两股无形的暗流,在这寂静的西合院之夜,悄然汇聚、碰撞。
而风暴的中心,那间前院的小屋里,李建国躺在冰冷的炕上,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嘴角无声地向上弯起。
他听到了后院隐约传来的拍桌子和咆哮声,也仿佛能看到前院阎埠贵在灯下推敲词句的样子。
很好。
火种己经埋下,风也吹起来了。
现在,只需要一点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