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西合院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傻柱被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早己传遍每一个角落。
中院傻柱那屋门紧锁着,窗台上空空荡荡,再也看不到那个招摇的铝饭盒。
邻居们进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躲闪着,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和看热闹的兴奋。
前院李建国的小屋门也紧闭着。
从昨天回来到现在,那扇门就没再打开过。
没人看到他出来打水,也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安静得有些瘆人。
只有阎埠贵,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棒子面粥。
站在李建国的门外,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建国?建国?在家吗?开开门,三大爷给你端点粥来。”
阎埠贵的声音刻意放得很温和,带着一种长辈的关切。
屋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门栓被慢慢拉开的、艰涩的“嘎吱”声。
门拉开一条缝,露出李建国半张苍白的脸。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眼神空洞呆滞,仿佛一宿没睡。
他只看了阎埠贵一眼,目光就飞快地躲开,落在阎埠贵手里的粥碗上,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建国,来,趁热喝点。”
阎埠贵把粥碗往前递了递,脸上堆着笑,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视着李建国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昨天吓坏了吧?”
“看你这脸色…唉,傻柱那混球,活该!”
“你也别老闷在屋里,出来透透气?”
李建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粥碗,手指冰凉。
他端着碗,转身就往屋里走,动作迟缓僵硬,像一具提线木偶。
阎埠贵顺势跟了进来。
小屋里的空气带着一股隔夜的、浑浊的霉味。
光线昏暗,陈设简陋。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冰冷的土炕,掉漆的破桌子,墙角堆着的枯树枝,还有那个放在墙角的破瓦盆。
盆底,几块细小的白色碎瓷片隐约可见。
阎埠贵的眼神在那瓦盆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
李建国背对着阎埠贵,坐在炕沿上。
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只是为了完成进食这个任务。
阎埠贵拉过屋里唯一一张吱呀作响的破凳子坐下,叹了口气,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
“建国啊,昨天…真是委屈你了。老刘他…”
“唉,他也是被王科长训急了,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他那个人,脾气是躁了点,但心眼不坏。”
他边说,边仔细观察着李建国的反应。
李建国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缩,头埋得更低,没吭声。
阎埠贵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
“不过啊,建国,三大爷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昨天在保卫科…你说傻柱饭盒里那瓷片…是他想报复你…”
“这话…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他紧紧盯着李建国的侧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建国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粥溅到他枯瘦的手背上,他似乎都感觉不到疼。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阎埠贵,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窥破秘密的慌乱!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惊恐地在阎埠贵脸上和门口之间来回扫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里的粥碗都端不稳了。
“没…没有…没人说…是我…我自己…怕…”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也开始筛糠一样抖起来,眼看又要陷入那种失控的惊恐状态。
“别怕别怕!建国!”
“三大爷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阎埠贵赶紧站起身,连声安抚,脸上那点探究迅速被关切取代,
“你看你,又吓着了!快坐下!快坐下!”
“把粥喝了!三大爷不问了!不问了!”
他心里却有了计较:
这反应…
不像是装的。
看来真是被刺激狠了,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
傻柱报复这个动机,倒是歪打正着。
他扶着李建国重新坐下,看着他惊魂未定地、小口小口地继续喝粥,那副可怜样,让阎埠贵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大半。
他拍了拍李建国的肩膀(感觉那肩膀瘦骨嶙峋,还在微微颤抖),语气更加“慈祥”:
“好孩子,安心养着。”
“以后有什么事,就跟三大爷说。别怕老刘,他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这院里啊,总得有明白人,讲道理的人,你说是不是?”
李建国低着头,小口啜着粥,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
阎埠贵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宽慰话,看着李建国把那小半碗粥喝完,才站起身:
“好了,你歇着吧,三大爷先回去了。碗放这儿,我晚点来拿。”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李建国低低的、带着巨大恐惧和不安的呓语,声音破碎而模糊:
“…二大爷…他…他昨天…在保卫科外面…”
“跟…跟王科长说…说三大爷你…你…也…也有责任…说要…要一起…写检查…”
阎埠贵跨出门槛的脚步骤然一顿!
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陡然睁大,射出两道难以置信的、冰冷的锐光!
他死死地盯着炕沿上那个依旧低着头、蜷缩着肩膀、仿佛只是无意识喃喃自语的瘦弱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刘海中!
果然是他!
在背后捅刀子!
想拉我阎埠贵一起下水!
写检查还不够,还想把责任分摊到我头上?
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把我这个三大爷也拉下马?!
好你个刘海中!
好狠的心!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从阎埠贵脚底窜起,首冲头顶!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扶在门框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幻,最终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哦?是吗?老刘…他还真是…关心同志啊。”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行,建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的背影,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阎埠贵脸上那点僵硬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铁青的冰冷和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背着手,脚步匆匆地穿过前院,走向自己家,每一步都踩得又重又急。
小屋里,门关上后,那令人窒息的安静重新笼罩下来。
炕沿上,李建国缓缓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恐和呆滞?
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和一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刚才那番“无意识”的呓语,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精准地击中了阎埠贵最敏感、最不能触碰的神经。
权力和算计。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阎埠贵此刻那副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模样。
很好。
火星己经溅上去了。
刘海中那份想把阎埠贵拖下水的检查,和阎埠贵此刻被点燃的怒火,将会碰撞出怎样激烈的火花呢?
李建国缓缓躺倒在冰冷的炕上,闭上眼睛。
院子里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待那份“检查”,等待那把由刘海中亲手点燃、最终必将烧回他自己身上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