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苑的琉璃瓦上,慵懒的日光肆意流淌,将整个庭院浸染得暖意融融。
林昭歪躺在紫藤花架下的藤椅上,一手举着蜜渍梅子,一手随意地搭在额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来的脚,惬意得如同一只偷闲的猫。
庭院里的丫鬟们早己习惯了自家主子这副咸鱼模样,轻手轻脚地忙碌着,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闲适。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春桃气喘吁吁地跑来:“公主,公主!圣旨到了!”
林昭猛地坐起身,梅子差点从手中滑落,一脸惊愕:“啥?圣旨?暴君爹又搞什么名堂?”
她极不情愿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慢腾腾地去接旨。
怎么这圣旨最近这么喜欢清梧苑呀。
只见张太傅手持圣旨,板着一张脸,严肃得仿佛一尊石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主萧昭昭,聪慧过人,特命张太傅悉心教导,研习《帝范》,望其早日成才,钦此!”
林昭心里首犯嘀咕:
“暴君爹如今己经这么闲了吗?竟然让张太傅来教授功课?”
看着眼前这位胡子眉毛都刻着“规矩”二字,据说能用《帝范》把石头念开花的老学究,林昭只觉得一阵头大。
她在心里哀嚎:只想躺平的咸鱼日子,就这么被打破了!
第二天一早,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息。
林昭不情不愿地坐在那张垫了三层软垫的特制椅子上,这是她作为咸鱼最后的倔强。
她看着案几上那本厚重得能当防身武器的《帝范》,内心疯狂刷屏:
“《帝范》?听听这名字!是嫌我命太长,要给我这咸鱼镀一层‘帝王金身’然后压死我吗?”
张太傅正襟危坐,身姿挺拔得如同院中那棵百年古松。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郑重地翻开那深蓝色、散发着陈年霉味的《帝范》,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庄严的仪式。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平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开始了他的“讲授”:“殿下,老臣今日开讲《帝范》。”
“此乃太宗皇帝御笔亲撰,字字珠玑,句句箴言,乃为君者立身、治国、平天下之圭臬。首篇,当论‘君体’……”
“‘虚己以受人’、‘谦冲而自牧’、‘尧舜垂拱’……”太傅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林昭强迫自己的眼睛聚焦在太傅一开一合的嘴唇上,试图从这些古老得掉渣的词汇里,抠出一点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的趣味性。
她开始天马行空起来,想象着尧舜垂拱时是不是也在偷偷打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满心只想逃离这枯燥的课业。
然而,三分钟。仅仅坚持了三分钟。
那低沉平板的声音,在林昭耳中开始变调、拉长。
它不再是教导,而是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带着固定频率的嗡嗡声,完美复刻了清梧苑夏夜里最执着的那只蚊子的音效。
又像隔壁佛堂那口被敲得快要散架的老钟,一声声,不疾不徐,精准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最疲软的那根弦上,发出
“催眠吧……睡吧……”的无声指令。
“……是以……明君……御下……虚己……”
太傅的话语还在继续。
林昭的眼皮,这两扇沉重的宫门,开始了它们不可阻挡的下坠工程。
起初只是细微的颤抖,如同被微风吹动的蝶翼,带着点被抓住的羞耻。
很快,这颤抖变得固执而有力,每一次眨动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视野开始模糊、摇晃,努力想要清醒,却感觉越来越无力。
张太傅那张刻板严肃、仿佛戴着痛苦面具的脸,连同那本砖头般的《帝范》,在她的视线里渐渐融化,边缘模糊,最终化作一片暖洋洋、毛茸茸的金色光晕。
那光晕温柔地包裹着她,发出无声而的邀请:
来吧,咸鱼的港湾……
“……桀纣暴虐……身死国灭……”
太傅的声音彻底沦为了遥远的背景音乐,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林昭感觉自己的意识轻飘飘地脱离了沉重的躯壳,穿过了这令人窒息的书香牢笼,向着一个更自由、更舒适的地方
——她的咸鱼终极梦想乡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重重的拍案声突然响起,“啪!”
林昭猛地惊醒,身体下意识地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张太傅,只见太傅满脸怒容,胡子都气得微微颤抖:
“殿下!如此懈怠,成何体统!”
林昭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强打精神。
当林昭第五次将滑落的下巴从手背上撑起来,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死死盯着张太傅忽闪的山羊胡。
老学究浑浊的眼珠还在逐字扫过《帝范》泛黄的书页,枯瘦手指点着“夫兵甲者,国之凶器”的句子,声音像泡发三天的陈米般绵软。
“太傅!”
林昭突然拍案而起,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个小黑点。
张太傅惊得合上书册,山羊胡都抖成了乱麻。
“公主有何高见?”
老学究推了推歪斜的老花镜,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欣慰
——总算等到这咸鱼开窍了。
林昭抓着垂落的发辫转了两圈,眨巴着无辜的杏眼:
“太宗皇帝写‘兵甲凶器’时,会不会一边挥笔一边想:这剑要是镶满宝石,砍人是不是更威风?”
她伸手比划,指尖虚画着想象中的宝石剑,“就像我妆奁里的赤金缠丝镯,镶上祖母绿肯定比红宝石更衬我的发色。”
张太傅握着戒尺的手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找回声音:
“殿下!此乃治国之道,非女子首饰可比!”
“那……”
林昭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书里说‘选贤任能’,要是遇到两个同样厉害的谋士打架,皇帝该拉偏架还是递瓜子?”
她托着腮帮子,煞有介事地分析,
“万一劝架被误伤,是不是得算工伤?”
老学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戒尺重重拍在檀木桌上:
“荒谬!这等问题……”
“还有还有!”
林昭根本不给对方喘气机会,抓起案头镇纸当令牌,“‘抚民以仁’是不是意味着,御膳房做的桂花糕必须分我三份?”
“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这是替百姓体验皇恩浩荡!”
她眼睛亮晶晶的,活像偷腥得逞的猫儿。
张太傅踉跄着扶住桌案,白胡子剧烈起伏:
“住口!住口!此等离经叛道之言……”
他突然想起传闻——这位皇女为了拒绝入住东宫,以迷路打鼾爬树掏鸟窝的壮举,华丽丽地让皇上收回了成命。
只是这等“举一反三”的能力,实在让圣人之言都不知该如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