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好歹用些膳吧……”
春桃端着几乎没动过的午膳,忧心忡忡地站在拔步床厚重的帷幔外。
她家公主这几天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浓得吓人,整个人像朵被霜打蔫儿、随时要凋零的小花。
帷幔里传来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气若游丝:
“拿走……没胃口……怕噎着……”
噎死事小,万一吃饭时被暴君爹想起来,拖出去咔嚓了事大!
林昭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褥,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或者……一条彻底晒干的咸鱼干。
就在这时,清梧苑那扇几乎成了摆设的院门,被轻轻叩响了。
叩叩叩——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林昭紧绷的神经上!
她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春桃也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帷幔。
门外传来一个平静到几乎没有起伏,却足以让整个清梧苑瞬间冻结的声音:
“奴才苏全,奉陛下旨意,给昭阳公主送些新贡的蜜瓜。”
苏全!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昭所有的心理防线!
暴君爹身边最锋利的那把刀!他来做什么?送瓜?是“最后的晚餐”吗?
还是来……来抓她的?!她仿佛己经看到苏全身后站着铁塔般的禁卫军!
林昭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
也顾不得形象,几乎是匍匐着躲到了床榻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里,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春桃看着自家公主瞬间消失在被窝深处,只留下一个瑟瑟发抖的“被团”,嘴角抽了抽。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总管太监苏全一身低调的靛蓝袍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焊上去的微笑,
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剔透的琉璃盏,盏内盛着切得大小均匀、水灵灵、黄澄澄的蜜瓜块,
散发着清甜的果香,与这肃杀压抑的宫廷氛围格格不入。
“春桃姑娘,”
苏全的声音温和,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门缝后明显空旷许多的院子,
“公主殿下可在?陛下念及公主,特赐新贡蜜瓜,让公主尝尝鲜,去去燥气。”
去燥气?林昭在被窝里抖得更厉害了。
她现在只有寒气!刺骨的寒气!暴君爹这什么意思?
是警告她别“燥”?还是……让她做个“明白鬼”?这瓜,怕不是“上路瓜”吧?
春桃硬着头皮,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陛下隆恩!谢苏总管!公主……公主她……她偶感风寒,正歇着呢,怕过了病气给总管,就不便出来谢恩了。
奴婢代公主叩谢陛下和苏总管!”
说着就要跪下。
苏全微微抬手虚扶了一下,笑容不变:“无妨。公主玉体要紧,好好歇息便是。
这蜜瓜是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头一份儿,最是清甜解暑,陛下特意吩咐给公主送来。
务必请公主……‘好好享用’。”
他刻意在“好好享用”西个字上,放慢了语速,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是是是!奴婢一定伺候公主好好享用!”
春桃忙不迭地应下,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那沉甸甸、冰凉凉的琉璃盏。
那晶莹剔透的瓜肉,此刻在她眼里也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苏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门扉,在那团明显鼓起、还在微微颤抖的被褥上停留了一瞬,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兴味,随即恢复古井无波。
“那奴才就告退了,不打扰公主静养。”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带着小太监退走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春桃才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
她捧着那琉璃盏,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小心翼翼地走到拔步床边,
对着那团“被团”小声唤道:“公主……苏总管走了,是送瓜来的……”
被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从顶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惨白的小脸,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
“真……真走了?就……就送个瓜?没说要抓我?也没说别的?”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真走了!就送了瓜!陛下说让您‘好好享用’!”
春桃赶紧把琉璃盏捧到床前,试图用瓜的甜香驱散一点恐怖气氛,
“您看,多好的瓜啊,水灵灵的!”
林昭的目光落在那黄澄澄的瓜肉上,非但没觉得清甜,反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均匀的块状物……让她瞬间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东西!
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一声,迅速又把头缩回了被子里,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
“拿走!快拿走!供起来!
供到佛龛上去!
不不不……还是埋了吧!
找个风水宝地埋了!这哪是瓜……这分明是……”
分明是暴君爹用血淋淋的现实给她上的“托孤”警示碑!
是悬在她咸鱼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瓜!
“公主,这……这可是贡品啊!埋了是大不敬!”
春桃急了,“而且……而且闻着真的好香啊……”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几天跟着公主提心吊胆,伙食也差了许多。
“那……那你吃了!”
林昭在被窝里闷声指挥,
“替我‘好好享用’!务必吃得干干净净!瓜皮都啃了!一点痕迹都别留!”
只要不是她吃的,应该就没事……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咸鱼生存法则第一条:转移风险!
春桃看着那的蜜瓜,又看看床上那团誓与床铺共存亡的“被团”,认命地叹了口气。
行吧,替主分忧,替主试毒(虽然理论上不可能),替主……啃瓜皮。
她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蜜瓜,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冰凉解暑,果香西溢。
春桃幸福得眯起了眼,连日来的紧张似乎都被这甜味冲淡了些许。
被窝里的林昭听着外面细微的咀嚼声,想象着那“人头”被啃食的画面,抖得更厉害了。
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努力放空大脑,默念咸鱼心经: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是空气,我是尘埃……
咸鱼不动,岁月静好;咸鱼翻身,必死无疑……
瓜是春桃吃的,与萧昭昭无关!暴君爹明鉴!
睡觉!睡觉!睡着了就安全了!梦里啥都有,就是没有暴君爹!
她努力屏蔽掉春桃满足的叹息和啃瓜皮的声音,强迫自己进入一种“龟息”状态。
当咸鱼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是躺平,是装死!
只要她躺得够平,埋得够深,存在感降到最低,暴君爹的怒火就烧不到她这条无辜的咸鱼!
对,就是这样!外面的腥风血雨,与她清梧苑的林咸鱼何干?
林昭抱着视死如归(主要是怕死)的决心,把脸埋进枕头深处,努力酝酿睡意。
蜜瓜的甜香?那是催命的香气!
抄家的喧嚣?那是催眠的噪音!只要她足够“死”,麻烦就找不到她!
嗯,很好,就这样……躺得更平一点……再平一点……最好平到地底下去……
清梧苑内,只剩下春桃努力啃瓜皮的细微声响,以及拔步床深处,
那条努力把自己“埋”起来、试图与世隔绝的咸鱼,那微不可闻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呼吸声。
这场由她一句无心之言掀起的滔天血浪,最终让她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在惊涛骇浪中,躺得更平、埋得更深了。
而御赐的那盘蜜瓜,在春桃“尽心尽力”的“享用”下,最终只剩下光溜溜的瓜皮,被小心翼翼地处理掉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苏全送瓜时那意味深长的“好好享用”,以及陛下特意在此时赐瓜的举动,
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了林昭的心底,
让她这条咸鱼,在努力装死的同时,心底那点微末的安全感,彻底碎成了渣渣。
这咸鱼生涯,真是越来越“甜”了呢(苦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