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的纸钱花
王老西下葬那天，阴云压着刘村的屋脊。他儿子王大山披着麻衣，跪在灵前烧纸钱时，火苗突然卷成青紫色，飘起的纸灰不往天上飞，却全粘在棺材板上，像落了层发霉的雪。
“时辰到了，起棺！”风水先生陈瞎子敲着铜锣，他瞎了三十年的眼突然渗出黑泪，“抬棺时莫回头，遇坎莫停步，切记！”
八个精壮汉子扛起棺木，刚走出院门就觉得不对劲。这棺材比下葬前重了至少百斤，西根手腕粗的抬杠“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断。王大山跟在棺后，听见棺材里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有人在里面敲梆子。
“爹……是你吗？”他嗓子发紧，手心里全是汗。走在最前面的李老三突然踉跄半步，回头骂道：“哪个缺德玩意在后面踹我？”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抬杠“啪”地折断，棺材一角重重砸在泥地上。
“坏了！”陈瞎子掏出糯米撒过去，棺材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棺木滴在王大山鞋面上，黏得像血。“快走！不能让棺材沾地超过三息！”众人七手八脚换了抬杠，刚把棺材扛起，远处的老槐树突然“咔嚓”折断，断口处露出个被虫蛀空的树洞，里面塞着半件染血的蓝布衫。
王大山认得那是他爹常穿的褂子。上个月王老西上山砍柴摔断腿，躺床上骂骂咧咧了半个月，某天夜里突然说听见山鬼叫，第二天就咽了气。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送葬队伍走到半山腰时，天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雨水打在棺材上“砰砰”首响，王大山看见棺木缝隙里冒出白气，凑近一闻，竟有股浓烈的腐臭味。可他爹下葬前明明还面色如常，不像暴毙之人该有的样子。
“停下！”陈瞎子突然扯开嗓子，他浑浊的眼球在雨幕中竟泛起红光，“棺材里不是王老西！”话音未落，棺材猛地一震，顶盖“哐当”弹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七枚铜钱摆成北斗阵，正中央压着撮灰白色的头发。
“爹呢？”王大山疯了似的扑过去，却在棺底摸到黏糊糊的东西。借着闪电光，他看见那是指甲抓挠留下的血痕，从棺底一首延伸到棺盖内侧，显然有人在里面拼命挣扎过。
“山鬼……是山鬼把人换了！”李老三扔了抬杠就跑，被陈瞎子一把揪住后领。“跑啥？”陈瞎子从怀里掏出面八卦镜，镜面上浮着团黑气，“王老西没死透，被山精扣在坟里了！”
雨越下越大，众人跟着陈瞎子往王老西的新坟跑。坟坑周围的泥土被血水浸透，堆成小山的棺材板下压着半截胳膊，袖口正是那件蓝布衫。王大山扒开棺材板，看见他爹浑身是血地蜷在坟里，指甲全翻了起来，嘴里咬着块带毛的黄皮子。
“爹！”他想把人拉出来，王老西却突然睁开眼，瞳孔变成竖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替我……守坟……”陈瞎子见状，将八卦镜按在王老西眉心，镜光闪过，王老西惨叫一声，吐出团黄烟，倒在坟里没了声息。
“这老东西被山精附了身，想找替死鬼呢。”陈瞎子擦着镜面上的血，“上个月他砍柴时撞见黄皮子讨封，骂人家‘修行千年也变不样’，这下遭了报应。”
王大山瘫坐在泥水里，看着他爹死不瞑目的脸，突然想起下葬前一天夜里，他听见爹在厢房里跟人说话，说什么“钱藏在老槐树洞里”。他跌跌撞撞跑到老槐树下，果然在树洞里摸到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钱，而是半本烧剩的账本，上面记着二十年前村里修路时，王老西私吞了三户人家的征地款。
“原来如此……”陈瞎子接过账本，手指在焦黑的纸页上点了点，“当年那三户人家后来都横死了，怨气招来了山精。王老西咽气前怕事败露，故意装成被山鬼吓着，没想到山精早盯上他了，趁下葬时把他拖进坟里，要他永世守着赃款。”
就在这时，王老西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东方。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东边山坳里飘来三盏鬼火，火光中隐约有三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拿着锄头铁锹，正朝着新坟走来。
“不好！是那三户人家的冤魂！”陈瞎子赶紧掏出符纸，却发现口袋里的符全变成了白纸。王大山看着他爹僵硬的脸，突然想起下葬时粘在棺材上的纸灰，那些纸灰现在都聚在坟头，竟慢慢堆成了三朵纸钱花，每朵花的中心都嵌着枚铜钱，正是棺材里那七枚中的三枚。
“把账本烧了！”陈瞎子突然喊道。王大山慌忙划着火柴，账本在雨中竟“轰”地燃起，火光中跳出三个透明的人影，分别拿走了坟头的纸钱花。当最后一页账本烧成灰烬时，王老西的尸体终于倒下，眼睛里的竖瞳也消失了，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众人发现王老西的坟头多了三棵新长出的槐树，树干上分别刻着当年三户人家的名字。而老槐树洞里，原本藏着赃款的地方，现在放着七枚干干净净的铜钱，其中三枚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
从那以后，刘村人再不敢私吞不义之财，每逢清明上坟，都会在王老西的坟前多烧三份纸钱。有人说看见过三个穿旧衣的人在坟头说话，也有人说半夜听见老槐树洞里传来数钱的声音。而王大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他闭上眼睛，就看见坟头的纸钱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花瓣上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他爹的棺材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