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月照尸山
荒漠寒夜,血月高悬。
君夜离的赤瞳在尸山间亮起,玄甲滴落浓稠的血浆。
云溪蜷在养父温热的尸体下,染血的兽牙项链烙进掌心。
剑尖挑落她面纱的刹那——
银发如瀑泻落,蓝瞳倒映着修罗的刀锋。
“南疆蛊族?”他染血的指尖掐住她下巴,“正好…试药。”
血月当空,像苍穹被撕开了一道溃烂的伤口,将不祥的暗红泼满了整片无垠的荒漠。风裹着砂砾,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过满地狼藉的残骸。断裂的车辕、倾覆的货物、散落的箱笼碎片……还有横七竖八、以各种扭曲姿态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尸首。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沙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肺腑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刀片。
云溪将自己缩得更紧,几乎嵌进沙地里。身下,养父乌莫长老尚带余温的身体是她唯一的屏障,那温热的触感却更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方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寒光撕裂夜幕,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熟悉的、护送商队的族人面孔,在玄甲铁骑冷酷的刀锋下如同脆弱的麦秆般倒下。乌莫长老拼死将她扑倒,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承受了那致命的一击,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
“……活下去……惊蛰……” 养父最后破碎的叮嘱,带着血沫的气息,还萦绕在她冰冷的耳廓。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咸腥,才勉强压住喉头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一只粗糙的手,在身下冰冷的沙砾中摸索着,紧紧攥住了乌莫长老脖子上那枚从不离身的兽牙项链。冰冷的兽牙尖端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反而让她混乱惊惧的心神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指腹抚过兽牙表面那些古老而神秘的刻纹,凹凸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活下去。这是养父用命换来的机会。她必须像沙漠里最不起眼、也最坚韧的毒蝎草,熬过这场屠杀,把南疆蛊族最后的火种和血仇,带出去!
死寂的荒漠里,只有风沙的呜咽和远处几声秃鹫贪婪的嘶鸣。尸体堆叠的阴影中,云溪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停止。她调动起全身的感官,捕捉着外界最细微的动静。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
突然,一种无法形容的寒意,如同冰水从脊椎骨缝里猛地浇灌下来!
沉重、粘滞、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脚步声,踏碎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噗嗤……噗嗤……
那是靴子踩踏在浸透血水的沙地、黏连着破碎内脏的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溪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她透过尸体交叠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眼球的转动,朝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一道高大、压迫的身影,如同从血海地狱里爬出的魔神,缓缓踱步在尸山血海之间。玄铁重甲覆盖全身,在血月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甲叶缝隙里不断往下滴落着浓稠的、尚未凝固的暗红色液体。他手中提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刀身己被血浆浸透,刃口处甚至挂着几丝可疑的碎肉组织,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最令人胆寒的是他的眼睛。
那不是人类应有的眼睛。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跳跃的、近乎妖异的赤红色火焰,在血月的映衬下,如同深渊中睁开的恶魔之瞳。那赤红的光芒毫无温度,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戾和疯狂,视线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每一次呼吸,都从他覆面头盔下喷出浓重的白气,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灼热和腥甜。
是靖北王君夜离!那个被称作“人间修罗”的杀神!
云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认得这双眼睛,在关于这位王爷的恐怖传闻里,这双赤瞳是死亡的象征。他此刻的状态,分明是噬心蛊彻底发作,理智被无尽痛苦和杀戮欲望完全吞噬的癫狂!
君夜离的脚步停住了。就在离云溪藏身之处不到十步的地方。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那颗被玄铁头盔包裹的头颅。那双燃烧的赤瞳,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脚下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死亡领域,似乎是在寻找着是否还有遗漏的、可供宣泄痛苦的生命气息。那目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贪婪。
云溪屏住了呼吸,连血液的流动都仿佛停滞。她能感觉到那恐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上扫过,每一次移动都带来灭顶的寒意。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近了……更近了……
那目光似乎在她藏身的这堆尸骸上停留了一瞬。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云溪以为自己即将被那恐怖的视线洞穿、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时,君夜离的头颅又微微转动了一下,赤红的瞳孔似乎被不远处一辆倾倒的、装饰稍显华贵的马车残骸吸引了注意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含混、如同野兽般的咕哝,迈开沉重的步伐,拖着那柄滴血的弯刀,朝那残骸走去。刀尖划过沙地,留下一条蜿蜒粘稠的血线。
云溪紧绷到几乎断裂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然而,那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升起——
一阵突兀的、毫无预兆的狂风猛地卷过荒漠!
呜——!
风沙狂暴地扑打在尸骸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云溪猝不及防,本能地微微侧头闭眼,躲避这迷眼的风沙。
就是这瞬间的、微不可查的动作!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将她牢牢锁定!比刚才强烈十倍、百倍!
那沉重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而且,是笔首地、目标明确地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而来!每一步踏下,都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心头。
噗嗤……噗嗤……
那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踏在云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如铁,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死死攥住掌心的兽牙项链,那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支撑。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头顶那轮妖异的血月。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和汗液的浊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云溪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灼热、带着血腥味的呼吸,隔着头盔的缝隙喷涌而出。
一只包裹在冰冷玄铁中的战靴,重重地踏在乌莫长老尸身旁边的沙地上,溅起几点暗红的泥浆。靴底距离云溪的脸颊,不过寸许。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她。
紧接着,一只同样覆盖着冰冷铁甲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伸了过来!不是抓向她的身体,而是精准地探向她用来遮掩面容的、早己被血污和尘土沾染的粗布面纱!
云溪的心跳骤然停止。
剑!是那柄刚刚饮饱了鲜血的弯刀!君夜离没有用手,而是用那柄冰冷、染血的刀尖,以一种极其轻佻却又充满绝对掌控的姿态,斜斜向上一挑!
嘶啦——
粗布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荒漠中显得异常刺耳。
束缚骤然消失。带着血腥味和尘土气息的风,毫无阻碍地扑打在脸上。
云溪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沾满血污和沙尘的脸暴露在血月之下,暴露在那双近在咫尺、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赤红瞳孔之前。而最刺目的,是那失去了面纱遮掩后,如最纯净的月光般倾泻而下的长发——不是墨黑,不是棕褐,而是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银白!发丝在血色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几缕沾血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还有那双眼睛。
不再是刻意伪装的浑浊与卑微。在极致的恐惧与仇恨冲击下,那眸底深处,最原始的、如同亘古冰川深处凝结的寒冰般的湛蓝之色,再也无法隐藏,彻底暴露出来!那蓝色纯粹、冰冷,清晰地倒映着眼前修罗的狰狞面甲,也倒映着那柄仍在滴血的弯刀。
荒漠的风卷过,扬起几缕银丝,拂过她沾血的唇角和那双惊魂未定的蓝瞳。
血月当空,尸骸遍地。赤瞳的修罗,与银发蓝眼的少女,在这片死亡之地上,以一种残酷而诡异的方式,完成了第一次真正的对视。
那双燃烧的赤瞳,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异于常人的特征。瞳孔深处狂暴的火焰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一种更深的、带着探究与残酷兴味的凶光,猛地跳跃起来。
染血的刀尖并未收回,反而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极其缓慢地、充满压迫感地,移向云溪苍白纤细的脖颈。冰冷的金属触感贴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又浸透了无尽血腥与疯狂的声音,从头盔下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南疆…蛊族?” 他覆着铁甲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黏腻血浆,无视那冰冷的刀锋,极其粗暴地捏住了云溪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更深地迎向那对恶魔之瞳。那指间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颌骨,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味浓烈地冲入鼻腔。
赤红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翻涌着暴戾、痛苦,还有一丝抓到新奇猎物的残忍兴味。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缠绕上她的耳膜:
“正好……本王缺个试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