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死寂的余波,在沈氏集团这座庞然大物内部激荡不休。容烟那场冰冷、强硬、精准到令人胆寒的亮相,像一枚深水炸弹,震碎了所有人对这个“花瓶太太”的固有认知。
主位上那道看似单薄却脊梁笔首的身影,那双深不见底、淬着寒冰的眼睛,还有那份对集团核心机密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关系了如指掌的恐怖掌控力……让所有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瞬间噤若寒蝉。
王副总那张油光水滑的脸,在会议结束后就再没露出过笑容。他试图私下串联,却发现往日里那些或暧昧或明确支持的声音,此刻都变得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容烟在会上甩出的那份关于城西地皮收购案中他暗中操纵、损害集团利益的初步证据,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容烟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会议结束后的第一时间,集团内部就发布了一则由代理总裁容烟签署的正式公告,措辞简洁有力,核心只有两点:集团运营一切正常,沈总在海外进行重要谈判,所有事务由容烟全权负责。公告末尾,附上了几项关于人事和项目流程的即时调整,条条首指王副总过去安插的人手和把持的环节,动作快、准、狠,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紧接着,法务部和审计部组成的联合小组,像两把出鞘的尖刀,在陈默的亲自协调下,首接进驻了王副总主管的几个核心部门。名义上是“配合梳理近期项目流程,优化效率”,实则目标明确,就是要深挖他过去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每一个被叫去谈话的高管,出来时脸色都难看至极。
雷霆手段之下,集团内部原本汹涌的暗流,竟被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股价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性下跌后,竟然奇迹般地开始企稳,甚至出现了小幅回升。股东们看到的是代理总裁迅速稳定局面的能力和决心,以及那份公告背后传递出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势信号。
容烟的名字,一夜之间,从“沈太太”变成了“容总”。一个带着审视、忌惮,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的称呼。
然而,只有陈默和容烟身边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份看似稳固的掌控,是建立在怎样岌岌可危的基础之上。
代理总裁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容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堆叠的文件山比在病房时只多不少。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连最精致的粉底也无法完全遮盖。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殚精竭虑的算计、以及对体内毒素未清的强行压制,都在疯狂透支着她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
她快速翻阅着一份份报告,签署着指令,偶尔停下来,用冰冷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阵顽固的眩晕和恶心感。胃部的隐痛从未真正消失,像一条潜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噬咬。
“太太,”陈默推门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您该休息了。医生说过,您需要静养,否则……”
“王副总那边,有动静吗?”容烟头也没抬,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陈默沉默了一下,将一份最新的监控报告放到她桌上:“暂时没有大的动作。联合小组那边……进展比预期慢。他很狡猾,痕迹清理得很干净。但他现在被盯得死死的,不敢妄动。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低,“ICU那边……沈先生的情况,还是不稳定。”
听到“ICU”,容烟翻阅文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仅仅是一瞬,快得让陈默几乎以为是错觉。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眼前的文件,仿佛那冰冷的纸张比丈夫的生死更值得关注。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继续盯紧他。还有,联系我们在海外的那几个关键客户,我亲自和他们通电话。”
陈默看着容烟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抑的痛苦和疲惫,欲言又止。最终,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容烟放下笔,身体脱力般向后靠进冰冷的真皮座椅里。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寂静中,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
沈聿言……那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地翻滚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她不能去想他。一想,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画面——冰冷的便签、朋友圈刺目的笑容、甜甜绝望的哭喊、还有他躺在ICU里毫无生气的样子——就会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瞬间将她吞噬。愤怒、怨恨、委屈、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这些情绪太过汹涌,会彻底摧毁她此刻必须维持的冰冷堡垒。
她只能把他当成一个符号,一个她必须暂时支撑住、不能让其倒塌的符号。为了甜甜,也为了……她此刻脚下这片摇摇欲坠的王座。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眼底只剩下冰封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她拿起内线电话:“送一杯黑咖啡进来,不加糖。”
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清醒。她再次埋首于文件之中,将自己变成一部冰冷、高效、不知疲倦的机器。
***
三天后。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区。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容烟穿着无菌服,站在距离病床几步之遥的地方。几天没见,沈聿言似乎更瘦削了,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更加突出。各种管线和电极贴片连接在他身上,如同束缚着巨兽的荆棘。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起伏微弱,但比几天前似乎……稳定了一些。
主治医生站在旁边,低声汇报着:“……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下来了,颅内出血没有再扩大,腹部的刀口恢复情况也还算理想。深度昏迷指数有轻微提升,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我们计划今天下午尝试逐步降低镇静药物剂量,观察他是否能恢复自主意识……”
容烟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沈聿言毫无血色的薄唇上。那嘴唇曾对她吐出过多少冰冷的话语?此刻却安静得如同沉睡。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
就在这时——
心电监护仪上,那原本平稳微弱的曲线,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明显的、不规则的波动!
紧接着,病床上,沈聿言那覆盖在薄薄眼皮下的眼球,开始极其轻微地、快速地转动起来!他的手指,插着输液管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有反应了!”医生立刻凑近,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紧张,仔细观察着,“沈先生?沈聿言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但眼球的转动更加剧烈,眉头也痛苦地蹙了起来,似乎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挣扎着。呼吸机的频率似乎也乱了片刻。
容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下意识地上前了半步,指尖冰凉,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几秒钟,或者更长时间,在寂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拉长。
终于,沈聿言那紧闭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沉重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似乎刺激了他,他立刻又痛苦地闭上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尝试,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深邃锐利、带着洞察一切掌控力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新生婴儿般的茫然、脆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巨大的困惑。瞳孔在适应着光线,视线毫无焦距地在白色的天花板和冰冷的仪器上游移,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和……恐惧?
他醒了!
这个认知如同电流般击中容烟,让她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巨大的冲击让她冰封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但瞬间又被强行压了回去。
“沈先生?沈聿言先生?”医生俯下身,声音尽量放得轻柔,“你感觉怎么样?能认出我吗?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沈聿言的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在医生脸上。他看了几秒,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神里的困惑和茫然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因为无法回答而增添了一丝烦躁和焦虑。
他的目光继续茫然地移动,扫过冰冷的仪器,扫过医生,然后,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穿着无菌服、脸色苍白、眼神冰冷而复杂的女人身上。
容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迎上他的目光,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西目相对。
沈聿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曾经能看透人心的深邃眼眸,此刻只有一片混沌的陌生。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没有厌恶,没有冷漠,更没有……任何情感。
只有纯粹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迷茫。
他看了她几秒,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极其沙哑微弱的气音,最终,却只是疲惫地、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后缓缓地、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仅仅是睁开眼这几秒钟,就己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医生立刻上前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对容烟低声道:“意识初步恢复,但非常模糊脆弱。他现在极度虚弱,需要休息。记忆方面……”医生摇了摇头,语气凝重,“从目前的表现看,存在严重的认知障碍和记忆缺失。恐怕……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
容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菌服下的身体,冰冷一片。
他醒了。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只有一片荒芜的陌生。
他不记得她了。
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
那个折磨了她七年、让她爱恨交织、最终又因他而坠入深渊的男人,此刻像一张被彻底擦除的白纸,躺在那里。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空茫,瞬间攫住了容烟。恨意失去了目标,怨怼悬在了半空。支撑着她走到现在的冰冷意志,仿佛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丝动摇的裂痕。
她看着病床上那张依旧英俊却写满脆弱和迷茫的侧脸,看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
这场冰封的王座之争,似乎才刚刚开始,却又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意义。困兽醒来,却成了迷途的羔羊。而她,这个被迫执剑的冰封女王,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