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的目光随着三月七的手指望去,落在那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上。喧闹的人声似乎让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分辨。她迈开脚步,朝着人群走去,步履依旧轻盈无声。
三月七眼睛一亮,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跟了上去,还不忘招呼星和星期日:“星!快来看呀!”
挤进人群,只见一个精瘦的老者手持刻刀,正对着一块不起眼的灰褐色原石细细雕琢。石屑纷飞,原本粗粝的石皮渐渐剥落,内里温润如脂、流淌着内敛青金色泽的石珀逐渐显露真容。老者动作沉稳,刻刀如同拥有生命,在石珀上灵巧游走,一只振翅欲飞、翎羽毕现的青金色鹏鸟轮廓正一点点成型。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
“是石珀雕刻!”三月七看得目不转睛,小声惊叹,“好厉害!比空间站的3D打印还精细!”
星也默默注视着老者稳如磐石的手和那逐渐成型的鹏鸟,金色的眼眸中带着战士对技艺的专注与欣赏。
尘寰的目光落在老者指间翻飞的刻刀上。那冰冷的金属光泽,那每一次落刀时细微的顿挫与流畅的转折……琉璃金的左瞳深处,那些沉寂的尘沙光点,如同被投入了细小的石子,极其微弱地、一圈圈地荡开涟漪。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似乎模糊了一瞬。
同样是冰冷的刻刀,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里。
刀锋下,不是石珀,而是一块暗沉温润、却带着细微裂痕的奇异金属。
刀尖灵巧地划过金属表面,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一个清冷孤高的少年声音(是谁?)在耳边(记忆中?)低语:
“……此处阵纹磨损过甚,强注元素力恐有崩解之虞。需以‘点星’手法,嵌入尘晶微粒作为缓冲节点……”
……
“唔……”一声极其轻微、压抑不住的闷哼从尘寰唇间逸出。她猛地闭了下眼睛,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紧紧按住了左腕上那枚骤然变得滚烫的岩晶手链!那灼热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入神经末梢!
“阿尘姐姐?”三月七立刻察觉她的异样,紧张地靠近一步,小手犹豫着,想扶又不敢扶。
尘寰再睁开眼时,琉璃金左瞳深处那短暂的混乱己强行压下,只余下更深的空洞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无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目光移开那飞舞的刻刀,“太吵。”她转身,不再看那热闹的摊位,朝着旁边一条相对僻静、通向吃虎岩方向的小巷走去。
三月七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连忙拉着星跟上。星金色的眼眸中带着警惕,身体依旧保持着一丝戒备。
星期日秩序金右眼的数据流捕捉到了尘寰那瞬间的能量紊乱峰值和岩晶的异常波动。他看向钟离,后者沉静的目光正追随着尘寰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琥珀金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深沉的痛楚与了然。
“阿尘姐姐似乎…对锻造修复之术有反应?”星的声音带着探究。
钟离沉默片刻,缓缓道:“旧日残影罢了。随她去吧。”他抬步,不疾不徐地跟上,身影沉稳如山岳,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守护意味。
小巷狭窄曲折,两侧是高耸的砖墙,爬满了岁月的青苔。阳光被屋檐切割成狭窄的光带,斜斜地投在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上。喧嚣被隔绝在外,只余下脚步的回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陈年木器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铁器淬火后残留的微腥。
尘寰独自走在前面,步履轻盈,玄黑的身影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如同移动的剪影。左腕岩晶的灼热感并未消退,反而随着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的、富有节奏的“叮当”敲击声而变得愈发清晰、顽固。那声音沉闷而有力,每一下都仿佛敲打在她混乱的记忆冰层上。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连接着吃虎岩喧嚣的水道。但就在拐角处,一间不起眼的铺面吸引了尘寰的注意。没有华丽的招牌,只在褪色的木门旁挂着一块半旧的木牌,上书两个刚劲有力的墨字:寒锋。
铺门半开着,那沉闷而极富韵律的“叮当”声正从里面清晰地传来。一股混合着灼热金属、淬火清水和煤炭燃烧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尘寰的脚步停在了铺子前。她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几步远的阴影里,异色的双瞳透过半开的门扉,望向铺内。
炉火熊熊,将昏暗的铺子映照得一片橘红。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硕汉子正背对着门口,高举着一柄沉重的锻造锤。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流淌,在火光下闪着油亮的光。他面前的铁砧上,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块在锤下不断变形、延展,火星西溅。每一次锤击落下,都伴随着汉子一声低沉短促的吐气,沉稳有力,与那“叮当”声完美契合。
铺子角落里,堆放着各种半成品的农具、刀剑胚子,墙壁上则挂满了形态各异、闪烁着寒光的成品刀具和铁器。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脸上沾着煤灰的小学徒正卖力地拉着风箱,炉火随着风箱的节奏明灭跳动。
尘寰的目光,凝固在那汉子高举的锻造锤上,凝固在那锤下不断变幻形状的通红金属上。琉璃金的左瞳深处,那些沉寂的尘沙光点,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旋转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涟漪,而是如同被无形的风暴狠狠搅动!
无数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她的意识!
——同样是灼热的炉火,映照着同样汗流浃背的赤膊身影,挥舞着沉重的铁锤。
——同样是通红的金属,在铁砧上被反复锻打,火星如同金色的雨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同的是,记忆中那个身影更加高大,每一次落锤都仿佛带着撼动山岳的力量!汗水顺着他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通红的金属上,发出“滋啦”的轻响。
——一个低沉厚重、如同大地深处回响的声音(若陀?)在耳边(记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力道沉凝,落点精准…哈艮图斯,汝这‘叠山锻法’,倒有几分模样了…只是这‘回火’的时机…”
——接着,是一个清脆如琉璃风铃、带着小小得意的女声回应: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看我这次定能锻出比你的‘千岩长枪’还锋利的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