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督军府的过程,比江栎预想的更顺利,也更令人窒息。
“影子”安排的身份是一个避居山野、专研奇花异草、尤其对“香症”有独到之法的“隐世花医”传人,名唤“林芷”。楚红袖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套半旧却浆洗得干净整洁的青色布裙和药箱,让江栎褪去了“青梧”的些许文气,多了几分清冷出尘的疏离感。督军府派来的小汽车将她从医馆后门接走,一路驶入戒备森严、高墙林立的督军府。
府邸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奢华也更压抑。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大部分阳光,穿着笔挺军装的卫兵面无表情地伫立在每一个转角,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昂贵熏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氛围。
江栎被一个神情倨傲的管家引着,穿过长长的、铺着猩红地毯的走廊,最终来到二楼尽头一间被严密把守的卧室门前。门开处,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药味和……极其怪异的、甜腻到发齁的丁香花香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卧室内光线昏暗,厚厚的窗帘紧闭。一个穿着粉色丝绸睡衣的少女蜷缩在巨大的欧式雕花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她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床边围着几个束手无策、满脸愁容的医生和护士。一个穿着军装、身材魁梧、面容威严中带着焦躁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口站着,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手握重兵的程督军。
“督军,林大夫请到了。”管家小心翼翼地禀报。
程督军猛地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江栎,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你就是那个懂‘香症’的大夫?快看看我女儿!”
江栎顶着巨大的压力,微微颔首,提着药箱走到床边。她刻意忽略了那些医生质疑和不满的目光,目光专注地落在程碧莹身上。那股浓烈到诡异的丁香花香,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越靠近,江栎胸口那枚银质丁香花胸针的温热感就越发明显,甚至带着一种同频的震颤感!
她仔细检查程碧莹的瞳孔、舌苔、脉搏,又轻轻嗅了嗅她皮肤和口鼻中逸散出的香气。这香气并非天然丁香的清雅,反而带着一种人工合成的甜腻和某种…金属般的冰冷感。结合程碧莹的症状——间歇性高热、肌肉抽搐、神志不清、体表异常香气——江栎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越来越清晰:这根本不是病。更像是某种未知的、与丁香花精粹相关的物质中毒或能量侵蚀!
“如何?”程督军的声音带着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栎收回手,语气尽量保持平稳:“督军,小姐此症,并非寻常疾病。依小女子浅见,更像是…接触了某种罕见的、蕴含特殊‘花魄’的异物,身体无法承受其力,反被其侵扰所致。”她故意用了古籍中“花魄”这种玄乎的说法,增加可信度。
“异物?什么异物?”程督军眼神锐利如刀。
“这需要详查小姐近期的活动范围和接触物品。尤其是…与丁香花相关的特殊物件。”江栎意有所指。
程督军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旁边的管家突然低声提醒:“督军,小姐发病前,确实很喜欢把玩您从韩督军那里得的那件…紫玉丁香摆件。”
程督军眼神一凝:“去!把书房里那个紫玉摆件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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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深紫色玉石雕琢而成的丁香花摆件被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这摆件雕工精湛,花瓣层叠,栩栩如生,在昏暗的光线下,玉石内部似乎隐隐有细微的光华流转。
就在紫玉丁香被拿进房间的瞬间,江栎胸口的银质胸针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透过衣料清晰可见,而床上昏迷的程碧莹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痛苦地呻吟起来,身上的甜腻香气骤然浓烈。
就是它!第二件花器!
江栎的心脏狂跳,这紫玉丁香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她在苗圃挖到的金属盒子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强烈。程碧莹的症状,显然就是长期接触这件蕴含强大未知能量的“花器”所致。
程督军显然也看到了江栎胸前透出的异光和女儿加剧的痛苦,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督军请看,”江栎指着那紫玉丁香,声音带着刻意的凝重,“此物光华内蕴,非比寻常,正是蕴含强大‘花魄’的异物。小姐体质纯阴,长期接触,无法疏导吸纳,反而被其霸道之力所伤!此物,便是小姐病根所在!”
她的话半真半假,却极具冲击力。程督军看着痛苦不堪的女儿,又看看那诡异的紫玉丁香,再联想到韩督军送这东西时的暧昧态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挥手:“把这邪门的东西拿出去封存起来!”
“且慢!”江栎连忙阻止,“督军,此物蕴含之力非同小可,贸然移动或处置,恐引反噬,伤及小姐更甚!需以特殊手法暂时封印其力,再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先缓解小姐的痛苦。”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打开药箱(里面是楚红袖准备的常规草药和一些掩人耳目的工具)。她取出一小包磨得极细的干薄荷和冰片粉末,混合少量清水,调成糊状。“此膏能暂缓小姐体内燥热,减轻痛楚。”她将药膏轻轻涂抹在程碧莹的太阳穴和手腕内侧。薄荷和冰片的清凉气息,似乎真的稍稍中和了那股甜腻的异香,程碧莹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程督军看着女儿似乎好受了一点,紧绷的脸色稍缓,对江栎的信任明显增加了几分:“林大夫,小女就拜托你了!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为小姐施针,进一步疏导她体内淤积的‘花魄’之力。”江栎趁机提出要求,“另外,小姐此症根源特殊,或许能从古籍中找到类似记载或破解之法。不知府上可有收藏一些…年代久远、记录奇闻异事的典籍?若能查阅一二,或能找到根治之法。”
程督军略一沉吟。为了女儿,他什么都愿意。他立刻吩咐管家:“带林大夫去藏书楼!所有典籍,任她翻阅!另外,派两个伶俐的丫头守在小姐门外,听候林大夫差遣,任何人不得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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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府的藏书楼位于府邸深处最僻静的院落,是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楼前有卫兵把守,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管家打开沉重的铜锁,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楼内光线昏暗,高大的紫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首延伸到视线尽头。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线装书、卷轴、甚至还有不少蒙尘的西洋书籍和地图。
“林大夫请自便,若有需要,摇铃即可,门外有人候着。”管家交代完,便退了出去,关上了厚重的木门。
江栎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迅速走到窗边,确认位置和视野。胸口的银质胸针依旧散发着温热,但指向性似乎有些模糊。她拿出贴身藏着的那个从苗圃挖出的金属盒子,尝试着靠近胸针。盒子依旧冰冷,毫无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快速地在浩瀚的书海中搜寻。目标明确:记载奇闻异事、方术秘法、或者与“丁香”、“花魄”、“时空”相关的古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拂去厚厚的灰尘,快速翻阅着那些发黄发脆的书页。大部分是经史子集、地方志、兵法典籍,或是些无聊的笔记小说。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去二楼看看时,一本放在角落书架底层、蒙着厚厚灰尘、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的书册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包裹的样式极其古老,布料边缘己经磨损得不成样子。
她抽出包裹,拂去灰尘,解开布结。里面是一本比“博古斋”那本更加残破、纸张近乎墨黑的古籍。封面是某种坚韧的兽皮,上面用褪色的银粉描绘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线条和光点构成的图案——像星图,又像某种能量流动的轨迹图!图案的中心,赫然是一朵绽放的丁香花!
江栎的心猛地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里面的文字更加古老晦涩,夹杂着大量她从未见过的奇异符号。但其中几幅插图,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幅图描绘着五件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光芒的物品环绕着一扇由星光构成的门户。其中一件,正是她手中的银质胸针!另一件,酷似程碧莹房间里的紫玉丁香!还有一件,赫然是她那个打不开的金属盒子!另外两件则模糊不清。
另一幅图则更清晰地展示了那个金属盒子——画中盒子被打开,里面放置着一枚小巧的、类似印章或印钮的青金石物件,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星辰纹路。图画旁标注着几个模糊的篆字:“盒为椟,印为钥…五方齐聚,星轨相连……”
印为钥!江栎瞬间明白了!原来金属盒子本身只是一个容器(椟),里面存放的“印”才是真正的第二件花器!而那枚“印”,就是开启的关键“钥匙”之一!五方花器,需要齐聚!
她激动地继续翻找,试图找到开启盒子的具体方法。终于,在最后一页残缺的角落,她看到一行小字:“盒启之法,在于归位…以信物引路,五瓣旋启……”
五瓣旋启?江栎立刻拿出那个金属盒子,仔细观察那个丁香花形状的凹陷。她之前只注意到凹陷的形状与胸针吻合,现在仔细看,才发现凹陷内部极其精妙地分成了五个可以独立旋转的扇形小区域!每个小区域中心都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凹点!
五瓣!旋转开启!原来如此!这需要胸针作为引导,同时精准地旋转这五个小区域,使其归位到正确角度!
她尝试着将胸针再次靠近凹陷。这一次,胸针的光芒亮起,五个扇形小区域似乎受到了感应,表面浮现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颜色的光点——红、黄、蓝、绿、紫!五个光点分别位于五个小区域的不同位置!
这五个光点的位置,就是需要旋转到的正确角度!江栎强压住激动,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按照光点提示的位置,一个一个地、极其缓慢地旋转着那五个扇形区域。
“咔哒…咔哒…咔哒……”
随着五个轻微的、仿佛齿轮咬合的清脆声响,五个扇形区域终于全部旋转到位!整个凹陷处的花纹瞬间亮起,构成一个完整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丁香花图案!
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金属盒子的顶盖,如同花瓣绽放一般,自动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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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内部,铺着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一枚小巧玲珑、通体由深青色玉石(青金石)雕琢而成的印章,静静地躺在其中。印章顶部,是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青鸟,鸟喙微张,衔着一颗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温润星光的白色宝石(月长石)。印章底部,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玄奥、由星辰和线条构成的印记。
第二件花器——青鸟衔星印!
就在江栎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这枚青金石印章的瞬间,藏书楼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江栎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猛地合上金属盒盖,将其飞快地塞进宽大的袖袋里,同时抓起那本深蓝色古籍挡在身前,装作正在专注阅读的样子。
门口站着的人,却让她瞳孔骤缩。
不是管家,也不是卫兵。
是程碧莹!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探究。她倚着门框,目光首首地落在江栎…和她刚刚匆忙塞进袖袋、还未来得及完全掩藏好的金属盒子上。
“林大夫……”程碧莹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那个盒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