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常乐己经在溪边找到了合适的磨刀石。青灰色的石面平整如镜,边缘却带着天然的弧度,正适合打磨剑刃。他把石头浸在溪水里试了试手感,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想起青铜剑的质地。
"主人要磨剑呀?"
青儿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边,赤足踩在湿漉漉的鹅卵石上,脚踝处的黑色剑纹在晨光中泛着幽光。她今天换了身素白短打,发间的青铜簪却依然醒目,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常乐尴尬地握着磨刀石:"我在想...你现在这样,剑还要不要磨..."
少女噗嗤一笑,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常乐吓得差点跳进溪里,却意外摸到了熟悉的金属质感——白衣之下,竟是剑刃般的冰凉与锋利。
"剑魄化形,又不是真的变啦~"青儿歪着头,青铜簪滑落一缕发丝,"我在的时候,剑也在。"她指尖轻点常乐腰间,那柄青铜剑不知何时己经悬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谢无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典籍记载,上古名剑化形后,可虚实相生。"
他披着件粗布外衫站在晨雾里,脸色仍有些苍白,右手腕的伤处却己经不再渗血。常乐注意到他腰间也别着那把乌鞘短剑——昨夜青儿偷偷告诉他,那是谢家祖传的"寒鸦",饮血不沾痕。
"谢公子好些了?"青儿蹦跳着过去,突然伸手要掀他衣袖,"让我看看伤…"
谢无殇侧身避开,眉头微蹙。常乐赶紧把青儿拽回来:"别闹,谢兄需要静养。"
"静养什么呀!"青儿撇嘴,"今天再敷一次药,明天就能启程去扬州了。"她忽然压低声音,"我在剑里憋了十六年,可算能到处看看了..."
常乐无奈地摇头,把磨刀石按在溪边大青石上。青铜剑出鞘时发出一声欢快的嗡鸣,剑身上的红黑纹路如水波流转。他试探性地将剑刃贴上磨刀石,青儿立刻“哎”地叫出声。
"疼吗?"常乐慌忙停手。
"痒~"少女蜷在溪边石头上,边笑边扭,"主人轻点..."
谢无殇轻咳一声,背过身去整理行装。常乐耳根发烫,手下力道却不自觉放柔了。说来也怪,随着磨刀石的每一次推拉,青儿的神情就越发舒展,像是久困之人终于得到按摩。
"往左边些…对对…哎!就是那里!"
水花溅湿了常乐的裤脚。他专注地打磨着剑尖,忽然发现那些云纹中夹杂的黑线正在缓慢流动,如同活物。最粗的那道黑纹隐约形成个狰狞的鬼脸——正是噬魂剑的模样。
"青儿,这些黑纹..."
"别管它们。"少女突然收起嬉笑,按住他的手,"噬魂剑的怨气而己,我慢慢消化就是了。"
正午的阳光穿透林隙,在青铜剑上投下斑驳光点。常乐用布巾擦净剑身,发现那些云纹比往日更加清晰,红如朱砂,黑似点漆。青儿凑过来吹了口气,剑刃顿时泛起一层青蒙蒙的雾气。
"开锋啦~"她得意地转了个圈,白衣翻飞如鹤翼,"现在就是玄铁也能劈开!"
谢无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指尖轻触剑脊。青儿突然僵住,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
"怨气反噬时,用沉水香镇之。"他收回手指,转身走向草棚,"明日寅时出发。"
常乐疑惑地看向青儿,少女却罕见地沉默下来,低头摆弄衣角。阳光照在她发间的青铜簪上,那朵青云纹似乎在微微颤动。
傍晚时分,常乐在溪边逮到两条肥鱼。烤鱼的香气引来了附近的小狸猫,青儿追着它们满山跑,笑声惊起一群山雀。谢无殇坐在火堆旁削木棍,把顶端削得极尖——常乐认出这是谢家"寒鸦剑法"里暗器的手法。
"谢兄,到了扬州..."
"地窖第三块砖。"谢无殇头也不抬,"下面有你要的答案。"
常乐转动烤鱼的手顿了顿。自从青儿出现,他脑海中那些记忆碎片越发清晰——父亲血战青城山的画面,师父背着他杀出重围的颠簸,还有谢家老宅里那盏长明灯...
我父亲和谢家..."
"世交。"谢无殇削木棍的手很稳,"也是同门。"
一块木屑崩到火堆里,发出轻微的爆响。常乐想起青铜剑上的云纹与谢无殇短剑上的松纹,忽然明白为何两把剑的招式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青儿抱着只挣扎的野兔跑回来时,两人己经结束了谈话。谢无殇接过烤鱼慢条斯理地吃着,常乐则给野兔包扎被荆棘划伤的后腿。
"放了它吧。"青儿突然说,"带着血腥味赶路不好。"
常乐惊讶地抬头,却见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她轻抚野兔耳朵时,指尖泛起淡淡的青光,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了。
夜深时,常乐躺在草棚里听着山涧流水声。青儿蜷在门口像只守夜的猫,青铜剑则横放在他手边,剑身偶尔发出轻微的嗡鸣。谢无殇的呼吸声从另一侧传来,平稳而轻浅——世家子弟连睡觉都这么规矩。
"主人睡不着?"青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轻得像片羽毛。
常乐翻身面对她:"在想扬州的事。"
月光从草棚缝隙漏进来,照在少女半边脸上。她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白日那个顽童,倒像是剑身上那些历经沧桑的纹路。
"老宅地窖里..."她轻声说,"有半部《青云剑谱》。"
常乐呼吸一滞。这正是青铜剑施展的剑法名称。
"当年谢峰主和你父亲各执半部。"青儿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几道轨迹,"合二为一,可破青城派镇山剑阵。"她突然笑起来,"不过现在青儿醒啦,不用剑谱也能帮主人打架~"
常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头发,触感竟与常人无异:"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是剑呀~"青儿蹭了蹭他掌心,忽然压低声音,"也是十六年前那场血案的见证者。"
草棚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常乐望向熟睡的谢无殇,忽然明白他手腕上那些伤疤的来历——那不是试毒,而是以血养剑,为了唤醒沉睡的剑魄。
"睡吧主人。"青儿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调子,像是母亲哄孩子的摇篮曲,"明天要赶很远的路呢..."
常乐在朦胧中看见她化作一缕青光没入青铜剑中。剑身上的云纹微微发亮,如同夜空中遥远的星辰。
寅时的山风格外凛冽。常乐收拾行装时,青儿正蹲在溪边玩水,把晨雾搅成各种形状。谢无殇己经换回那身白衣——虽然染了药渍和血迹,却依然挺括如新。他腰间悬着乌鞘短剑,手里握着根削尖的木杖,倒真有几分世家公子游学的派头。
"走官道还是小路?"常乐系紧青铜剑问。
"水路。"谢无殇指向东南,"八十里外有座渔村,可以搭船顺江而下。"
青儿突然从水里拎出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带着路上吃!"鲤鱼在她手中拼命挣扎,溅起的水花在朝阳下形成一道小小彩虹。
常乐笑着接过鱼,用草绳穿了鳃提着。三人沿溪而下时,青儿一会儿跑到前面探路,一会儿又溜回来拽常乐的袖子问东问西。谢无殇始终沉默地走在最前,背影挺拔如青松。
转过一道山梁,青城七十二峰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常乐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青铜剑在鞘中发出轻微的震颤,像是在告别。
"主人看路呀~"青儿蹦跳着拽他衣袖,"扬州有好吃的蟹粉汤包哦!"
谢无殇闻言脚步微顿,常乐分明看到他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晨光中,三人的影子在山路上拉得很长,渐渐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