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晨雾裹着冰碴子往破仓房的瓦缝里钻,周延蹲在灶膛前拨弄火苗,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招娣抱着竹筛子进来,筛底垫着去年收的干艾草:"哥,豆渣晒了三宿了,娘说该换了。"她发梢结着霜花,鼻尖冻得通红,怀里还揣着半块烤红薯——那是今早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
周延抓起把豆渣搓了搓,指尖沾着层细粉。前世在食品厂干过质检,他太清楚豆渣发酵的诀窍——得掺草木灰调节酸碱度。正巧后山烧炭的赵老三说过,桑树根烧的灰最利发酵。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糊窗纸上,沙沙声里混着三婶尖利的嗓音:"二小子!你家豆渣饼卖得倒是欢实,也不看看糟践了多少好豆子!"
"三婶要来尝尝新货?"周延掀开草帘,灶膛里的火光映得他眉眼发亮。竹筛里的豆渣掺了艾草面,正冒着热气,甜香混着艾草的苦味在屋里打转。三婶叉着腰堵在门口,新浆洗的蓝布褂子泛着冷光:"少来哄我!昨儿刘寡妇说,你这豆渣里掺了观音土!"
招娣突然从梁上探出头,辫梢扫过房梁积的灰:"三婶昨日不是刚赊了五斤豆渣饼?"小丫头故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重,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饼。三婶脸色骤变,腰间新挂的荷包跟着晃了晃——那是用镇上刘记绸缎庄的边角料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老三家!"林氏抱着笸箩从里屋出来,箩里装着腌好的萝卜干,"你家铺子欠的三文钱,该还了吧?"竹篾编的笸箩里,萝卜干泛着琥珀色,是掺了花椒盐水泡了整夜的。三婶啐了口唾沫,转身时撞翻了门槛边的陶罐,发酵的豆渣溅到雪地上,引来几只麻雀争啄。
周延蹲下身,默默捡起沾雪的豆渣。前世在职场见惯了勾心斗角,如今才懂——穷人的体面,得自己挣回来。他摸着怀里的三十文钱,那是上个月卖豆渣饼攒的,能买二十个鸭蛋。昨儿在后山瞧见桑树林里的碱土堆,表层结着层白霜,像极了做皮蛋要用的生石灰。
"娘,我想去后山捡点烧过的土。"周延把豆渣拢进陶盆,"掺着豆渣喂猪,能长膘。"林氏手里的针线筐一晃,银针在煤油灯下闪了闪:"后山雪深,爹去刨粪了,你要小心野狐子。"
巧妹突然从门后探出头,冻裂的小手攥着块黑黢黢的土块:"哥!我在墙根挖的!"那土块表面结着层白霜似的碳酸钙,一捻就碎成齑粉。周延心头一跳,前世做皮蛋用的生石灰,可不就是这么烧出来的?他摸了摸巧妹冻红的耳朵:"明儿爹带你去挖。"
当夜,周延躺在炕上盘算:用豆渣做发酵饲料喂猪,剩下的灰土烧石灰腌蛋。月光从漏风的窗纸透进来,在土炕上投下枝桠的暗影。他想起前世母亲的话:日子再苦,心里得揣着光。这光不在远处,就在这热腾腾的灶火里,在孩子们沾着泥巴的笑脸上。
次日天没亮,周延就背着竹篓往后山去。雪地上留着野兔的爪印,转过山坳果然看见几堆炭灰。他正要动手,忽听得身后"咔嚓"一声——三婶举着火把站在崖边,眼里闪着精光:"二小子,深更半夜烧山造孽?"
"三婶尝尝?"周延从怀里掏出块豆渣饼,"掺了艾草面,您尝尝咸淡。"火把的光晕里,三婶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她夺过饼咬了口,脸色骤变:"甜丝丝的,比我家文远吃的蜜饯还......"话没说完突然噎住,"你小子使诈!"
"三婶要喜欢,明儿送筐到您铺子。"周延笑着收起竹篓,转身时瞥见三婶腰间晃动的银锁——正是三婶家幺儿的!那银锁上刻着歪歪扭扭的"长命百岁",锁眼儿里还塞着半截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