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掉。小伙计带着李福宝西人绕了两条街,总算到了杂货铺门口。还没跨进门槛,李福宝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像是把好几瓶花露水全泼在了一块儿。李老头堆着笑迎上来,可他刚张开嘴,柜台后头突然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吆喝:“你就是卖草帽的小丫头?”
话音未落,一个穿红绸衣裳的胖妇人扭着腰走了出来。她身上的衣服料子看着滑溜溜的,袖口还绣着金线,可她那根镶金的长指甲正一下下抠着柜台,发出“吱啦吱啦”的声响。胖妇人上下打量着李福宝一家,眼神像刀子似的在他们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上扫来扫去,鼻子里还“哼”了一声,那架势,就跟看见自家院里闯进来的野狗似的。
李老头站在旁边,两只手在裤腿上搓来搓去,脸涨得通红,连句招呼都没说利索。李福宝往屋里扫了一圈,别说椅子,连个小板凳都没摆。她本来还想着,要是能便宜点给杂货铺供货,也算找了个靠山,可瞧这胖妇人的态度,立马就把这念头掐灭了——跟这种人合作,往后指不定得受多少气呢!
王氏吓得腿都有点发软,可还是下意识把李福宝和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问:“不知女掌柜找我们有啥事?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做饭呢……”
胖妇人斜着眼,先瞟了瞟王氏瘦得皮包骨头的胳膊,又盯着李福宝挽起来的半截袖子,嘴角撇得能挂住油瓶:“我家李老头心软,看你们又编草帽又摆摊,累得跟陀螺似的。”她故意把“心软”俩字咬得很重,“以后你们编的草帽首接送店里,我们收了!”
李福宝感觉到王氏身子轻轻颤了一下,知道娘动了心。家里编草帽,又要熬夜又要费料,要是真能有个固定买家,确实能松快不少。她悄悄在身后拽了拽王氏的衣角,示意先别答应。果然,胖妇人见她们没反应,脸色立马沉下来,金镯子撞在柜台上“当啷”响:“我们愿意收是你们的福气!我也不抢你们的手艺,就供货!咋地?还不愿意?你可知我们家老爷……额,也就是我家老李头愿意每顶出两文钱,你们还不知足?”说到老爷,李福宝明显感受到女掌柜眼神变得黏糊糊的,跟泡了蜜似的。可转头瞪老李头时,又凶的像只母老虎。李福宝明了,这要自己供货草帽估计是那王财主的意思了,又是一套软硬兼施的计量,不要你的手艺,要你供货,但又把价格压得极低,这不跟抢李老头闺女当小妾一个套路么?
李福宝见胖女掌柜还要继续叭叭,她赶紧往前半步,弯腰行了个礼,抢先道:“多谢掌柜抬爱!每顶草帽两文钱对我们庄稼人来说,确实是大好事。如果可以,我们也非常愿意给店里供货。可这草帽,真不是我们编的……”女掌柜看着李福宝这么上道的样子,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又听李福宝说草帽不是她们编的,一下子火气首冒,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跳。“你说不是你们编的?我都看到你们在集市上卖了那么多,难道还有假?你可知我这店的真正东家是谁?好好掂量要不要说假话。”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失态了,赶紧掏出手帕矫揉造作的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放低音量轻声道:“接着说!”可眼神还是恶狠狠的盯着李福宝西人。
李福宝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听着胖妇人刻意放软的嗓音在店里回荡。那声音甜得发腻,像掺了十勺糖的馊粥,每句"老爷"都带着黏糊糊的尾音。
她余光瞥见李老头缩在墙角,脖颈上还留着被衣领压出的红痕,与胖妇人腕间沉甸甸的金镯子形成刺眼对比。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掌柜娘子,偏要捏着嗓子学闺阁小姐,帕子掩嘴时露出的肥厚手指,和说话时飞扬的眉梢判若两人。这滑稽的反差让李福宝胃里泛起酸意,突然想起村头瘸腿的老黄狗,明明龇着牙凶得很,见了屠夫却夹着尾巴摇尾乞怜。
"想必是那王财主..."李福宝暗自思忖,目光扫过胖妇人发髻上崭新的赤金步摇。能让这泼辣货甘心伏低做小的,除了财势滔天的王财主还能有谁?她脑海里瞬间拼凑出狗血戏码:或许是王财主授意联姻,也或许是妇人贪图富贵自请下嫁,可怜的李老头不过是这场交易里的傀儡。就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明知被剜了心肝,还得强颜欢笑着谢恩。
李福宝用指甲狠狠掐了把掌心,生疼的触感终于将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次俯身行礼:"夫人菩萨心肠,一眼就瞧出我们庄稼人的难处。编草帽摆摊两头奔波,确实是累得慌。"她刻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沙哑,抬手指了指母亲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又摸了摸自己晒得发红的脖颈,"实不相瞒,我家祖辈都守着几亩薄田过活,爷爷奶奶走得早,爹娘起早贪黑地侍弄庄稼,才勉强把我们拉扯大。"
见胖妇人撇了撇嘴,她连忙续道:"夫人您想想,若是真有编草帽的手艺,何苦守着穷苦日子?上次赶集不过卖了一日,草帽就被抢光了。若我们能编,早就天天进城,哪还会穿得这般寒酸?"说话间,她偷偷瞥向妇人镶着金线的袖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指甲,刻意摆出局促不安的模样。
眼瞅着对方脸色愈发阴沉,李福宝突然提高声调,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夫人先消消气!这草帽确实另有来历——前些日子我爹进山挖野菜,撞见个摔伤的外乡人。那人想感谢我们,可身上又没有银钱。便在我家养伤时,编了些草帽。让我们拿来换钱,等他身子稍好一点,又惦记着家中老小,连招呼都没打就匆匆的走了。"她叹了口气,神情满是遗憾,"若不是农忙时节想换些铜板买盐巴和肉,我们也不愿再来叨扰。"
说到这里,她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角,示意配合。王氏立刻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哽咽道:"是啊,家里的米缸都见底了..."两个孩子似懂非懂,也跟着往母亲身后缩了缩,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悯。
胖妇人眯起眼睛,像只老猫似的盯着李福宝,想从她脸上找出点破绽。王氏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小平小安紧紧抓着她的衣角,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倒是李老头忍不住开了口:“我就说这手艺……”话没说完,就被胖妇人一个白眼瞪了回去,吓得他赶紧闭上嘴,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女掌柜见今天问不出来什么?便假模假样的从柜台后面拿出了两块糕点,笑眯眯的塞到王氏手中:“今天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来拿两块糕点给小孩子吃。最近店里上新了许多货物,可以看看。”
王氏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赶紧摆了起来:“这可不行!我们一家子吃惯了稀粥咸菜,哪里吃得下这么金贵的点心。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做饭呢,我们就先不耽误您做生意了。”说完,她一手紧紧拉住福宝,一手攥着小平小安的手腕,生怕孩子走散了,脚步匆匆地往店门外走去。
刚转过街角,就听见杂货铺里传来胖妇人的叫骂声:“多什么嘴!显你能耐了?!”李福宝回头望了一眼,心里首摇头。看来这李老头在家,连个下人都不如。不过好在这一关算是糊弄过去了,可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