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彻底笼罩了大地。
寒风更紧，呼啸着掠过旷野，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草，发出凄厉的呜咽。
流民营外围，陷马坑如同张开的獠牙，隐藏在枯草浮土之下；粗糙的石墙矮矮地匍匐着；简陋的拒马，用削尖的木桩交叉捆扎，被推到了入口处。
营地内，灯火稀少，大部分流民被勒令躲进窝棚深处，只有负责警戒的督工营兵卒和赵铁头手下的“扎枪队”，如同潜伏的猎豹，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紧握着手中冰冷粗糙的武器，眼神里充满了紧张、恐惧，以及被逼到绝境后的凶狠。
陈默藏身在一堆石料后面，呼吸放得极轻，胸口那青铜小鼎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的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死死锁定着西北方向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山峦轮廓。
观气之瞳下，那片区域的血色气运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如同翻滚的血海，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意！
来了！
就在午夜时分，寒风最凛冽、夜色最深沉的那一刻！
呜——！
一声凄厉得如同鬼哭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是无数混杂在一起的、如同狼群嚎叫般的呼啸！
“杀——！”
“抢粮！抢女人！”
“杀光这些两脚羊！”
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瞬间化为狂暴的雷鸣！
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狱中冲出的恶鬼，挥舞着弯刀和长矛，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从西北方向的乱石坡后猛地冲出，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朝着毫无遮拦的流民营狠狠扑来！
他们目标明确，首指营地最核心的区域——那里存放着刚刚换回的一点点可怜物资和流民老弱妇孺！
冲在最前面的几骑北狄骑兵，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似乎己经看到了屠杀和掠夺的！
他们狂笑着，狠狠抽打着战马，速度提升到极致！
就在他们即将撞入营地外围的瞬间！
噗通！噗通！噗通！
凄厉的战马嘶鸣声骤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猛地前蹄踏空，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惨叫着向前栽倒！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
陷马坑！被枯草浮土掩盖的陷马坑发挥了作用！
“敌袭——！！！”凄厉的铜锣声几乎同时炸响！是外围的暗哨！
“放箭！放箭！”赵猛的怒吼声在营地中响起！
早己埋伏在石墙后的督工营弓箭手，只有十余人，弓也是最劣质的猎弓，和部分流民中臂力强健者，在恐惧和愤怒的驱使下，将手中简陋的箭矢，很多只是削尖的木棍，朝着混乱的骑兵队伍射了出去！
箭矢稀稀拉拉，力道不足，准头更是奇差，大部分都落空了，只有少数几支射中了人仰马翻的北狄兵或惊惶的战马，带起几声惨叫。
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陷坑的阻滞，让北狄骑兵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绕过去！从旁边冲！”一个头目模样的北狄骑士用生硬的腔调嘶吼着，指挥着队伍试图绕过陷坑区，冲击营地侧面相对薄弱的区域。
“拦住他们！”陈默的声音在混乱中如同冰冷的铁锥！
早己蓄势待发的赵铁头，如同一头沉默的凶兽，猛地从一堆废弃的皮甲后面站了起来！
他手中端着一根用废旧长矛杆和磨利的断矛头捆扎成的、足有一丈长的简陋扎枪！
他身后，数十名同样手持各种粗糙扎枪、眼神凶狠的流民汉子，如同狼群般涌出！
“杀！”赵铁头喉咙里爆发出一个沙哑而充满暴戾的嘶吼！
他迎着侧面冲来的几骑北狄兵，不退反进，手中的长枪如同毒龙出海，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积压的怒火，狠狠地捅了出去！
噗嗤！
锋利的断矛头带着巨大的冲力，瞬间贯穿了一匹战马的脖颈！滚烫的马血如同喷泉般溅射了赵铁头一身！
战马惨嘶着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骑士被掀飞出去，尚未落地，几根同样简陋却带着致命杀意的扎枪己经从不同角度狠狠捅进了他的身体！
“杀啊！”石柱也红了眼，他不知从哪里抢过一柄北狄骑兵掉落的弯刀，虽然不会用，却如同疯虎般，带着甲字伍的汉子，挥舞着木棍、石块，甚至赤手空拳，嚎叫着扑向那些落马的北狄兵！
混乱！血腥！残酷的近身搏杀瞬间爆发！
流民营不再是待宰的羔羊！在赵铁头和石柱这两个凶悍伍长的带领下，在求生的本能和对入侵者刻骨仇恨的驱使下，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简陋的扎枪、石块、木棍甚至牙齿，都成了武器！督工营的兵卒也红了眼，挥舞着环首刀和长矛，与北狄兵缠斗在一起！
陈默没有加入混战。
他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目光在混乱的战场中急速扫视，观气之瞳运转到极限，眉心剧痛欲裂！
他在寻找！寻找那个指挥者！寻找那个与张彪勾结的内应！
混乱的气流如同沸腾的熔炉！
代表杀戮的血光、惊恐的灰白、暴戾的暗红疯狂交织！
突然！陈默的目光猛地锁定在营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
一个穿着督工营破旧皮甲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试图靠近营地堆放物资的简陋棚子！他头顶的气运极其诡异！
主体是代表督工营兵卒的灰白，却缠绕着一缕浓烈的、与北狄游骑同源的血色煞气！更有一条极其细微的黑色气运线，隐秘地指向堡垒城墙的方向——张彪！
就是他！内奸！
陈默眼中寒光爆射！他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藏身处冲出，手中的削尖木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刺那内奸的后心！
那内奸显然也是好手，感觉到背后的杀机，猛地转身，手中一把短匕反手格挡！
铛！
木棍与匕首相撞！陈默虎口剧震！对方的力量极大！
内奸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阴狠的眼睛，看到是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怨毒！
他不再掩饰，匕首如同毒蛇般刺向陈默的咽喉！动作狠辣迅捷！
陈默精神高度集中，观气之瞳下对方动作轨迹似乎被放慢一丝！
他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要害，匕首划破了他的左臂！同时，他强忍着剧痛，右手的木棍变刺为扫，狠狠砸向对方的下盘！
内奸冷笑一声，敏捷地跳开。就在他准备再次扑上时——
嗡！！！
紧贴在陈默胸口的青铜小鼎，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
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力量瞬间涌入他几乎枯竭的身体！
同时，在他观气之瞳的视野里，那内奸扑来的动作轨迹上，骤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的、代表重心不稳的灰白气流！
机会！
陈默福至心灵，身体不退反进，在对方匕首刺来的瞬间，猛地一个矮身，手中的木棍不再攻击对方身体，而是精准无比地、狠狠扫在了对方支撑脚的脚踝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啊——！”内奸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猎豹般扑上！手中的削尖木棍，带着冰冷的杀意和青铜小鼎传来的灼热力量，狠狠刺下！
噗嗤！
木棍贯穿了内奸的脖颈！滚烫的鲜血喷溅了陈默一脸！
内奸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怨毒，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陈默拔出木棍，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青铜小鼎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他看向混乱的战场。
失去了指挥者和内应的接应，又被流民悍不畏死的反击和简陋陷阱所阻滞，人数并不占绝对优势的北狄游骑陷入了苦战！不断有人落马，被愤怒的流民和督工营兵卒淹没！
“援兵！援兵来了！”城墙方向，突然传来震天的呼喊！火把的光芒如同长龙，沿着城墙迅速移动！沉重的城门开启声隐隐传来！
是周参军！他终于察觉了！
北狄游骑的头目见势不妙，发出一声不甘的唿哨，残余的骑兵如同丧家之犬，丢下同伴的尸体，仓惶地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黑暗遁去！
战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戛然而止。
流民营内一片狼藉。火光映照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北狄的，也有流民和督工营兵卒的、散落的武器、凝固的鲜血和燃烧的窝棚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焦糊味。
陈默拄着染血的木棍，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肩头和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胸口的青铜小鼎，暖意渐渐消退，重新变得冰冷。但他的眼神，却如同被血与火淬炼过的精铁，冰冷、坚硬，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石柱浑身浴血，拄着一柄抢来的弯刀，大口喘息。
赵铁头沉默地站在一堆北狄兵的尸体旁，手中的扎枪滴着血，深陷的眼窝里凶光未散。
幸存的流民们，相互搀扶着，看着满地狼藉和死去的同伴，眼中充满了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名为“尊严”的东西。
堡垒的城门方向，火把长龙正在快速接近。
张彪，还有堡外那更深的恶意…
陈默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墙垛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
这一夜的血火，没有摧毁流民营。
它如同最残酷的熔炉，将恐惧、绝望和卑微，连同这冰冷的青铜小鼎，一同淬炼。
淬炼出了第一块，名为“根基”的顽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