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一一变了。
这是一种太过残忍的“预见”。
一个周末的下午,他们依旧约在十年前经常见面的图书馆。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书页上,泛着金色的光。
“林墨。”
“嗯?”他抬起头,有些疑惑。
一一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清澈的、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眼睛,她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轻声说道:“我可能……要跟我阿爹离开这里了。”
林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离开?去哪里?为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显示出他的震惊与不解。
“我阿爹说,我们该去别的地方了。”一一垂下眼帘,没有解释更多,“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离开了..”
“可是……我们....?”林墨的极妒悲伤,己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对不起。”一一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她无法向他解释,自己不老不死的秘密;无法告诉他,他们的时间,从一开始就是错位的。
因为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让他难过,好过百年后,让他爱上一个永远不会变老的“怪物”,好过让他的一生,都笼罩在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团里,最主要的是两千多年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木有能力给林墨留下后代,她不敢问阿爹,她更不敢尝试,她只能选择用这种最首接,也最“无情”的方式,来斩断这份刚刚萌芽的情愫。
这,是她从阿爹那里学来的,另一种形式的“慈悲”。
图书馆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最终,林墨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我知道了。祝你……一..路..顺风。”
男人的自尊,让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挽留。
那一天,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回家的路上,一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流泪。这不是因为失恋的痛苦,而是一种成长的代价,一种为自己特殊生命所付出的、必然的牺牲。
回到家,她扑进了我的怀里。
“阿爹,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了。”她哽咽着说。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阿爹,我们走吧。”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眼神却异常坚定,“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继续我们的旅行。我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慢慢老去了。”
我看着她,知道我的女儿,在经历了这场纯真而又残酷的初恋后,真正长大了。
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而是开始主动地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
“好。”我点了点头,“等我处理一好一些事情,我们就出发。”
自从那次图书馆的谈话后,安渡镇的夏天,仿佛也染上了一丝离别的愁绪。
林墨没有再来找过一一,曾经那份纯净的美好,像一件被打碎的瓷器,即使再小心翼翼,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时间的错。
我开始为离开做准备。
我不再接需要长期调理的新病人,只处理些随来随走的急症。药柜里的药材,我开始分批送给镇上的孤寡老人和相熟的邻里。
“王奶奶,这些黄芪当归您收着,平日里炖汤放一些,补补气血。”
“李大叔,这几包活血的药浴包给你,阴雨天泡泡脚,对您的老寒腿有好处。”
邻居们都察觉到了什么。
“江大夫,你这是……要出远门?”对门的王奶奶看着我逐渐空荡的药柜,担忧地问。
我只是温和地笑着:“是啊,准备带一一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我没有说归期,他们也没有再追问。安渡镇的人们,有着水乡特有的温润与分寸感,他们只是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不舍。今天这家送来一篮自家种的青菜,明天那家提来一条刚打上的活鱼。
他们用最真诚的善意,为我们这场长达六年的“栖居”,画上一个温暖的句号。
早上天亮不久,我带着一一,悄悄地摘下了那块“安和堂”的牌匾。我抚摸着上面温润的木纹,这块牌匾,见证了我们十几年最安稳的时光。
我将它收入储物法器中,医馆的门,就此永远关闭。
我们走得无声无息,正如我们来时一样。不愿惊扰这座小镇的宁静,只愿将最好的回忆,留在这里。
离开的前一天,黄昏。
我对正在收拾行李的一一说:“去吧,去和他好好道个别。”
一一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
我摸了摸她的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无论是对是错,是喜是悲,都要有一个正式的结束。这不仅是给他的一个交代,也是给你自己的一个交代。去吧,阿爹在这里等你。”
一一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在镇口那座他们曾无数次走过的石桥上,林墨正一个人坐在桥栏上,望着远方的落日,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一一,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明天就要走了。”一一走到他身边,低声说。
“嗯。”林墨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桥下的流水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为什么?”最终,还是林墨先开了口。他不是在质问,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一个答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一一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这个曾让她心生涟漪的男人,决定用一种他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这场注定的别离。
“林墨,你还记得你跟我说,你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建筑师,设计出能流传百年的房子吗?还要娶妻生子,周游世界”
林墨点了点头。
“我觉得那很了不起。”一一的语气很真诚,“可是,我没有那样的梦想。我像水里的浮萍,风中的蒲公英,注定要西处漂泊。我阿爹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也不能陪你一起实现梦想。”
她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不好。所以,忘了我吧,去成为那个了不起的建筑师,去找最爱你的人,我..。”
林墨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又带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悲伤的眼睛。他或许不完全明白,但他感受到了她的决绝与真诚。
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给我写信”这西个字。
“谢谢你,林墨。再见。”
“再见,江一一。”
她转过身,没有再回头,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去。眼泪,终于决堤。
她的爱情,她初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