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映出的,不是他的脸。
程默僵在井边,木桶悬在半空,水面波纹渐渐平息。
倒影里,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红衣,长发,肩膀微微前倾,像是正俯身看他。
——没有脸。
程默的呼吸凝滞,手指死死扣住井沿,青石上的湿滑苔藓被他抠出几道痕迹。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那东西就会从倒影里伸出手,抓住他的后颈。
"哗啦——"
木桶突然脱钩,坠入井中,激起沉闷的回响。
倒影碎了。
程默猛地后退,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冷汗浸透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他死死盯着井口,但水面己经恢复平静,只有一圈圈涟漪无声扩散。
没有红衣女人。
没有手。
只有他自己惨白的脸倒映在水中,嘴唇发抖。
2
"那是锁龙井。"
七叔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默浑身一颤,差点惊叫出声。老人不知何时站在院墙边,手里拎着半桶清水,浑浊的眼睛盯着古井。
"你爸没告诉过你?这口井不能打水。"
程默爬起来,拍了拍湿透的裤腿:"为什么叫锁龙井?"
七叔公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水桶,从怀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走到井边一块青石板前。石板边缘刻着模糊的符文,中央有个不起眼的锁孔。
"过来看。"老人吃力地掀开石板,"但别靠太近。"
程默凑近,看到井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全是"赦"字,一个叠一个,有些己经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泡了几十年。而在这些刻字之间,缠绕着数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一首延伸到井底黑暗中。
"下面锁着东西?"程默喉咙发紧。
七叔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锁过。"
"现在呢?"
老人突然抓住程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七岁那年,是不是偷偷来过这口井?"
程默一怔,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
夏日的阳光,冰凉的井沿,自己趴在边缘傻笑,手里攥着一块红布……
"我……"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我不记得了。"
七叔公松开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晚之后,井里的东西就不见了。"
3
晚饭后,程默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井边。
月光照在青石井沿上,那些被岁月磨圆的凹痕里,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他摸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对准井壁照去。
"赦"字之间,似乎还刻着别的什么。程默俯身凑近,突然脚下一滑——
"小心!"
一只手猛地拽住他的后衣领。程默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到七叔公铁青的脸。
"你找死吗?"老人厉声道,"那东西最喜欢拽看井的人!"
程默喘着粗气站稳:"井壁上还刻了别的字……"
七叔公沉默片刻,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后垂入井中。
微弱的火光映照下,程默看清了那些隐藏在"赦"字间的刻痕——
"程门吴氏,民国三十七年"
"程门周氏,一九六二年"
"程门许氏,一九八八年"
最后一行字较新,刻得极深:
"程门林氏,二零一三年"
——母亲的名字。
4
"这是什么意思?"程默的声音发抖,"为什么我妈的名字会在……"
七叔公突然吹灭蜡烛,井底重新陷入黑暗。
"回去吧。"老人疲惫地说,"明天就离开村子,永远别回来。"
程默抓住他的胳膊:"这些人都是谁?为什么都死在——"
"不是死在井里。"七叔公打断他,"是死在槐树下。"
夜风吹过,老槐树的枯枝发出"咯吱"声响,像是在笑。
5
那晚,程默梦见自己七岁。
夏日午后,他蹲在井边玩,手里攥着一块从西厢房偷拿的红布。井水很凉,他把布浸湿又拧干,忽然听见井底有人叫他的名字。
"小默……"
声音像妈妈。
他趴到井沿上,朝下望去。
水面映出他的脸,也映出站在他身后的红衣女人——
她缓缓弯腰,双手搭在他肩上。
然后,轻轻一推。
程默惊叫着醒来,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赤着脚,离井口只有半步之遥。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他僵硬地转头。
月光下,一个穿红衣的无脸女人,正从槐树方向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