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营地的中央大厅里，蒸汽管道在头顶交织成网，铜制的齿轮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李十一坐在一张用废旧钢板焊接的长桌旁，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炖肉。
肉汤里漂浮着几块根茎植物，散发着混合了蜂蜜的甜香。
小九坐在他对面，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样？好吃吧？”
李十一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久违的安心感。
“嗯，好吃。”
“嘿嘿！”
小九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这可是我的独家配方！”
“放屁。”
铁山哼了一声，他胸口的伤己经包扎好，但脸色仍然苍白，
“明明是老玛莎炖的，你就偷加了一勺蜂蜜。”
“那也是重要贡献！”
小九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白河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皮革笔记。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泛黄的纸页，似乎在思考什么。
老齿轮和其他老人们围坐在周围，安静地吃着食物，偶尔交换几个眼神。
当最后一块面包被分食完毕，白河合上笔记，金属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十一。”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汽灯下显得格外深邃，
“既然你突破了记忆封锁，是时候让你知道‘大崩塌’的真相了。”
大厅里的说笑声渐渐安静下来。老人们放下餐具，孩子们被领去休息，只剩下核心的十几个人围坐在桌边。
蒸汽管道突然喷出一股白雾，在众人头顶盘旋，像是某种无言的序幕。
白河从桌下取出一个金属圆盘，按下边缘的按钮。
嗡——
一道全息投影从圆盘中心升起，在桌面上方展开一幅残缺的世界地图。
“旧历2175年，人类文明达到巅峰。”
白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沉重的韵律，
“量子计算机普及，基因编辑技术成熟，甚至有人开始尝试意识上传——人类以为自己即将成为神。”
投影变换，显示出繁华的城市景象：
悬浮汽车在玻璃大厦间穿梭，全息广告牌投射着绚丽的色彩，街道上的人群衣着光鲜，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李十一盯着那些陌生的画面，腹部的疤痕微微发热。
这些景象……似曾相识。
“但巅峰之后，必然是坠落。”
白河的手指划过投影，画面变成了一间白色的实验室，
“七个跨国集团秘密成立了‘黑石研究所’，表面研究脑科学，实际上在开发一种武器——他们称之为‘记忆病毒’。”
投影中出现了一个双螺旋结构的DNA模型，但组成它的不是碱基对，而是无数细小的黑色沙粒。
李十一的瞳孔骤然收缩！
黑沙！
“这种病毒能够选择性删除人类的集体记忆。”
白河继续道，
“想象一下，如果全世界突然忘记‘电’是什么，文明会怎样？”
铁山冷笑一声：
“一夜回到石器时代。”
“没错。”
白河点头，
“最初，黑石只是想控制人口，但实验体K-00的暴走改变了这一切。”
投影切换到一个模糊的监控画面：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透明牢房里尖叫，黑沙从他的七窍喷涌而出，瞬间腐蚀了整个隔离舱。
“K-00的能力是‘记忆吞噬’，他无意中让病毒产生了变异。”
白河的声音低沉下来，
“2175年12月24日，变异后的病毒从黑石总部泄漏，24小时内席卷全球。”
画面变成了末日般的景象：
城市在燃烧，人们跪在街头撕扯自己的头发，母亲抱着孩子却想不起“母亲”这个词的含义，飞行员忘记如何操作飞机，医生站在手术台前却不知道手术刀该怎么拿……
老齿轮的机械义手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当时在远东战区的机械维修连，突然发现全连没人记得怎么修理动力装甲了。”
白发老人——大家都叫他“老枪”——摸了摸空荡荡的右袖管：
“我手下三百个士兵，一夜之间连枪械保险都不会开了。”
“大崩塌持续了整整十年。”
白河说，
“人类数量锐减到原来的5%，文明倒退至少两百年。幸存者分裂成两派——”
投影分成两部分：
一边是高科技的银色建筑群，标注着“庇护所”；另一边是废土上的流浪者营地，标注着“游民”。
“庇护所继承了黑石的部分技术，但他们选择封闭自我，把普通人当奴隶。”
白河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而我们游民，选择在废土上重建文明。”
小九突然举起手：
“就像我们的‘铁砧’！”
白河难得地笑了笑：
“是的。移动炼钢厂、蒸汽农场、记忆锚点……这些都是我们一点一点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希望。”
李十一盯着投影中那些游民营地的画面，突然问道：
“那黑石呢？他们现在在哪？”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了几度。
白河关闭投影，金属圆盘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他们换了个名字，叫‘新纪元公司’。”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表面上提供记忆存储服务，实际上仍在继续K系列实验。”
铁山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碗碟哗啦作响：
“那群畜生！他们把抓来的游民当实验品，就为了制造更完美的‘人形武器’！”
李十一腹部的疤痕突然剧烈疼痛起来，他咬紧牙关，黑沙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渗出。
实验台。
电极。
妹妹的哭喊。
小九慌忙抓住他的手：
“李十一？你还好吗？”
白河快步走过来，将一枚金属片贴在李十一的太阳穴上。微弱的电流闪过，疼痛渐渐平息。
“记忆锚点的副作用。”
他解释道，
“当你回忆被封锁的记忆时，植入体会有排斥反应。”
李十一喘着粗气，额头布满冷汗：
“我妹妹……K-11……她也是实验品？”
白河沉默了片刻，从笔记中取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泛黄的照片上，十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孩子站成两排。前排最右边是一个瘦小的男孩——年幼的李十一，眼神空洞得像具玩偶；而他身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脸上还带着泪痕。
照片底部印着一行字：
【K系列第13期实验体·记忆同步测试】
“根据我们的情报，K-11被转移到了‘庇护所7号’。”
白河说，
“那里是黑石最大的实验基地。”
老齿轮的义眼发出红光：
“三年前我们尝试过一次突袭，损失了二十七个好小伙。”
李十一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妹妹的脸。
她还活着。
在某个地方受苦。
他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己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锐利的光芒。
“怎么找到庇护所7号？”
白河与铁山交换了一个眼神。
“需要穿过‘遗忘荒原’，突破三道防线。”
白河说，
“而且……”
“而且什么？”
“你需要完全掌握‘沙蚀’。”
铁山粗声粗气地说，
“否则刚靠近就会被黑石的记忆扫描仪发现。”
小九突然跳起来：
“我们可以训练他！现在记忆锚点己经解封，训练效率会大大提高！”
老人们纷纷点头。
白河看着李十一，突然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能力叫‘沙蚀’吗？”
李十一摇头。
“因为记忆就像沙漏里的沙子。”
白河轻声解释，
“而你的能力，可以加速或逆转这个过程——你可以让一个人瞬间忘记一生，也可以从废墟中挖出被埋葬的真相……”
汽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李十一看着围坐在桌边的这些人——伤痕累累却依然固执的老兵，眼睛里闪着希望之光的少女，沉默可靠的壮汉，还有那个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而冒险潜入敌营的白河。
这就是游民。
这就是在末日废土上，依然不肯放弃的“家”。
他站起身，黑沙在掌心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沙漏。
“明天开始训练。”
这句话不是请求，而是宣言。
白河笑了，他举起一杯用根茎植物酿的粗酒：
“敬星期西。”
所有人举起杯子，金属碰撞声在大厅里回荡：
“敬星期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