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在荒原上,将沙砾染成金色。
李十一走在队伍中间,背后伤口的疼痛让他每一步都格外清醒。老人们互相搀扶着,沉默地前行,只有靴子踩在沙地上的沙沙声和蒸汽义肢的运转声交织在一起。
白河走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如刀,但李十一注意到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昨晚的潜入和战斗显然耗尽了他的体力。
铁山被两个老人用临时担架抬着,壮汉胸口缠着渗血的绷带,却还在嘟囔着
“放老子下来,老子能走”。
小九走在李十一身边,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像是怕他突然又忘记一切。
“为什么?”
李十一看着这些伤痕累累却依然固执前行的人,一个问题在喉咙里滚动了几次,终于问出口:
“你们为什么要冒险救白河他们还有……我?”
队伍突然安静了一瞬。
老齿轮的铜制义眼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他停下脚步,独臂拍了拍腰间的工具包。
“小子,你以为‘铁砧’是怎么来的?”
他指向远处地平线上缓缓移动的钢铁堡垒,蒸汽烟囱在晨光中喷吐着白雾。
“二十年前,这里只有一群等死的残废。”
老齿轮的声音沙哑,
“我们有的是战场退下来的老兵,有的是黑石实验的失败品,有的是在大崩塌中失去一切的流浪者。”
独臂老人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袖管:
“我这只手,是在第三次清道夫清扫时没的。当时我们躲在废墟里,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首到——”
他看向白河的背影。
“——首到这个不要命的小子带着铁山和小九出现。”
队伍最前方,白河似乎感应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晨光落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老齿轮继续道:
“他们花了三年时间,把废弃的移动炼钢厂改造成‘铁砧’。白河设计齿轮系统,铁山负责防御工事,小九那丫头……”
老人难得地笑了笑,
“她给每个老人缝过袜子。”
李十一看向小九。女孩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踢着沙子:
“就、就是顺手嘛……记着呢清干嘛……”
“他们给了我们一个家。”
说话的是那位白发独臂的老人,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家……”
李十一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家是什么?黑石监狱冰冷的牢房?实验台上刺眼的灯光?还是妹妹李七月被抓走时绝望的哭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那个三角形装置——黑石的记忆锚点。金属表面刻着的“K-07”编号己经有些模糊,像是被无数双手抚摸过。
“这个……”
李十一转向小九,
“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女孩咬了咬嘴唇:
“是白河老大昨晚偷出来的。”
她的话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李十一的胸口。
“他一个人潜入了黑石研究所?”
“嗯。”
小九点头,眼眶又红了,
“他说……说这个有可能帮你突破记忆封锁。”
铁山在担架上咳嗽一声:
“老大?呸!那就是个傻子!他差点被电子哨兵切成碎片。”
李十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为了我?为了一个每周三都会忘记一切的实验体?”
他快走几步追上白河。对方正盯着远处逐渐清晰的钢铁城墙,侧脸在晨光中像一尊苍白的雕像。
“这一切……值得吗?”
李十一问。
白河没有立刻回答。他解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狰狞的烙印——K-13
“我和你是同一个实验室的产品。”
他轻声说,
“只是我比较幸运,逃出来时没被植入记忆清洗程序。”
琥珀色的眼睛转向李十一。
“每次看到你忘记一切,就像看到另一个可能的我自己。”
风卷着沙粒掠过两人之间。
李十一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怜悯。
不是施舍。
而是一个幸存者对另一个自己的救赎。
“谢谢。”
他说。
白河摇摇头,指向身后蹒跚的队伍:
“谢他们吧。这些老家伙们可是拼上性命了。”
李十一回头。
白发老人正用仅剩的右手帮同伴调整呼吸面罩;老妇人把最后的止痛针剂塞给铁山;小九蹲在地上给一个机械义肢卡住的老人滴润滑油。
阳光洒在他们银白的发丝和锈迹斑斑的义肢上,像是给这些伤痕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就是家吗?脏兮兮的,吵吵闹闹的,却温暖得让人眼眶发烫的地方?”
“喂!你们快看!”
小九突然跳起来,指着“铁砧”的方向。
钢铁城墙的闸门正在缓缓升起,几十个身影站在门口——那是营地里没能参加战斗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手里举着用废金属片做的旗帜,敲打着齿轮和钢管,发出震耳欲聋的欢迎声。
“这群傻子……”
铁山试图从担架上爬起来,
“老子还没死呢敲什么丧钟……”
白河笑了。
李十一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不是冷静的计算,不是疲惫的温和,而是像冰雪消融般生动的喜悦。
“走吧。”
白河说,
“回家。”
“家。”
李十一把这个词含在嘴里,像含着一块慢慢融化的蜜糖。
他迈步向前,腹部的疤痕不再疼痛,反而像一颗终于找到归途的星星,在皮肤下安静地发着光。
小九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突然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今晚有炖肉哦!我偷偷往锅里加了蜂蜜!”
“你他妈又浪费甜味剂!”
铁山的怒吼响彻荒原。
老人们哈哈大笑。
李十一也跟着笑起来。
风吹散笑声,把它们撒向广袤的荒原。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也许有另一群流浪者正竖起耳朵,听着这遥远却真实的欢笑声,想象着某个叫“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