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远冲众人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眼瞅着月底收官了——弟兄们,手底下那三十张‘野鸡车‘罚单的业绩,数儿凑齐没?头儿正揣着账本挨个核呢......"
众人一听,纷纷收敛了神色。
工资不够罚单凑,对他们来说——搞钱,这个才是心尖儿上的头等大事。
其实,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不靠着多开罚单凑补些,月底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与此相比,那个‘小螺号’响不响的?谁家洋行又干了啥狗屁的倒灶事儿了?这些重要么?跟自个儿的钱包,它有何相干?
听到绩效考核,王竹安顿时就坐不住了,苦着脸哀求道:“张哥,您跟头儿说一说,再给宽限宽限。这指标哪有那么好完成啊,最近这街上的野鸡车都跟成精了似的,躲得可快了。”
"得了得了,闹了半天——"张文远突然坏坏地笑了,"又是你小子罚单数儿没凑齐啊?不过刘老大等得,杜老大可等不得啊!要是这个月再完不成指标,大伙儿全都有,排一溜全都得去黄浦江里捞月亮!"
孙大麻子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坏坏地笑道:“兄弟,别急,这抓野鸡车也是有窍门的。你瞅准那偏僻点的地儿,他们为了拉客,保准往那儿钻。”
钱德彪阴阳怪气地撇嘴:"要我说你们几个就是太实诚!抓罚单哪用费那劲儿?随便拽几个开单子,不听话就扔牢里蹲两天,保管服帖——多大点事儿?"
这家伙是青帮特别派遣进来做兼职的,平日里就数他手段狠戾,——因着这个,弟兄们见了他都得拿眼角瞅,脊梁骨发怵。
你说怪不怪?明明是个跑腿的名分,手里攥的狠劲却能压过二掌柜,这勉强也算是“位卑而权重”吧。
几个人正说着,巡捕房的门被猛地撞了一下,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巡捕跑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啦,听说青班跟广肇帮的干上了……”
众人一听,立刻紧张起来。
在场的巡捕里,不少人都与帮派有勾当,甚至本身就是某个帮派之人过来做兼职巡捕的。
租界这套拿流氓管流氓的"以黑制黑"把戏,与其说是治安管理,其实倒更像把烟赌娼的账本镶进了警徽里。
最可笑的是那些法国督察,明明闻着鸦片味儿就流口水,却还偏要捏着鼻子骂"野蛮"。
这种怪现象,也难怪会有人说,若真把巡捕房的牌子往黄浦江里摁,溅起的泥点子怕是全都得糊在"文明执法"的幌子上。
“都他娘的,一个个杵在这儿,挺尸呢?天塌了有长脖子的顶着!怎么着——"刘强骂骂咧咧地从办公室里出来,腰带铜扣蹭得门板哐当响,
"督察还没开腔呢,就急着选边站,打下手了?都给老子滚回去,该干啥干啥,再杵这儿看西洋镜,老子拿扁担给你们开瓢!"
见众人做鸟兽散,刘强暼了张文远一眼,吩咐道:“你小子,过来一下。”
张文远讪讪一笑,没丝毫犹豫,赶紧屁颠屁颠跟了过去,“姐夫,有啥吩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张文远随手把门带上。
刘强屈指叩开抽屉暗层,摸出把蓝汪汪的驳壳枪——枪身烤蓝在灯下泛着冷光,扳机护圈还挂着出厂时的防锈油纸。
"接着。"他将枪递给张文远,"新的,前几天有个帮派内讧,缴了一批,我给你留了一把。知道你是学堂啃书本的料子,可这年头——世道比乱葬岗还瘆人,这铁家伙就是活人胆,没它镇着,出个门连租界的野狗都敢朝你裤裆扑。"
“姐夫,这不是配枪吧?”张文远伸手接过,枪身金属的凉意在指间渗开,他正愁着怎么弄一把呢,倒忘了身边就拴着个财神爷了,“乖乖!还是二十响的德制盒子炮,这玩意可是好东西……”
“想啥呢?再说你一个翻译员还想领配枪?赶紧收起来吧,别跟你姐说哈,省得她唠叨……”刘强笑着,又递了两盒子弹。
张文远把枪跟子弹都小心藏进怀里,眼睛发亮,“姐夫,谢了。”
刘强拍了拍他肩膀,“一家人说这些干啥。”
“好了,不说了。出了这趟子事,我得赶紧去跟杜邦先通下气……”
说着和张文远走出办公室。
一盏茶的功夫,张文远就透过窗户看到刘强正忙着集结人手——看来是上头有人发话了。
“这是咋了?这么大阵仗?”李飞站了起来,看着张文远询问道。
那个意思,就差明着问你个走后门的有没收到什么消息。
张文远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解释道:"我哪儿知道啊。不过刚进来的时候,听见一个巡捕回来说,两个帮派正在火拼呢——我估摸着,多半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老周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瞅着外头乱哄哄的场面首犯怵——这时候上去劝架,保不齐就被误伤了。他压低声音呢喃:"这种阵仗,总不至于要咱们翻译出面吧?"
李飞眼珠一转,抖了个机灵:"我昨儿跟李巡捕约好了出趟任务,估摸一会儿就得走了。张哥,要是下班我还没回来,还得麻烦您帮我签个到。"
“行,没问题!”张文远看着这俩"大聪明福尔摩斯"的盘算,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帮派火拼这事儿,向来是华人巡捕出面,法国佬在后面躺着收钱,他倒不觉得自己会被派上用场。
楼道里突然传来杜邦督察的喊声:"文远,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张文远心里一紧,没想到还真把自己叫上了。他无奈地应了一声,匆忙收拾了下,跟着杜邦上了车。
张文远指尖着公文包边缘,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杜邦,开个头拉起话题,用法语询问道:"督察先生,往常帮派火拼,处里不都让华人巡捕去摆平的么?"
杜邦虽然会讲中文,但日常交谈还是觉得像是喉头打结一般,带有点儿刻意的生硬感,他更偏爱用优雅丝滑的法语进行交谈。
这能勾起他对家乡的一丝回忆,而不巧的是张文远的法语便带有一丝他们家乡的味道,这让他感到放松。
杜邦的指关节轻轻叩了叩真皮座椅,嘴角勾起半分笑意:"文远先生,你见过绅士在自家客厅看野狗打架么?这些帮派分子就像是非洲草原上的鬃狗一样,还没闻着腥味儿呢,就己经开始龇牙咧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