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看着阳台上低头画画的陈默,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她还记得刚才那句“原来你也不是铁做的”,说得轻描淡写,却像根针,扎得她有点疼。
客厅里安静下来,电视声音调小了,汤还在灶上咕嘟着,空气中飘着一点淡淡的肉香。林岚靠在沙发上,手里的手机微微发热,家庭群里自己刚发的消息还亮着:周末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包括用手机。
她其实还没完全想清楚这个决定对不对,但看儿子刚才那副模样,又觉得……也许该给他点空间。
林岚放下茶杯,起身默默走进厨房。
第二天早上,林岚照常六点半起床。洗漱完,她习惯性地敲了敲陈默卧室的门:“起床了没有?”
没人应。
她皱眉,推开门,窗帘拉着,屋里黑乎乎的。陈默背对着门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实,只露出一撮乱糟糟的头发。
“又装睡?”林岚语气立刻硬了起来,“都几点了?快起来!”
陈默动都没动。
林岚走过去,一把拉开窗帘,阳光哗啦一下涌进来。她转头一看,床上的人还是不动。
“陈默!”她伸手去拉被子,“你是不是真生病了?”
被子一掀开,人不在床上。
林岚愣住,目光扫过床头,发现被子里塞了个枕头,外面裹着衣服,像模像样地摆成睡觉的样子。
“这小子!”她气笑了,转身冲出房间,首奔客厅。
果然,在沙发角落蜷着一个人影——陈默抱着速写本,睡得正香,脸上还带着点笑意,嘴角微微。
“好啊你,昨晚答应我十点前睡,结果偷偷跑这儿熬夜画画!”林岚一把把他摇醒,“你这是要学哪路神仙?白天上课不困?”
陈默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妈妈,也没多惊讶,揉了揉眼睛:“我没熬夜……就是睡不着。”
“那你在这儿干嘛?回房睡去!”林岚说着,顺手拿起他身边的速写本,翻开一看,里面满是线条勾勒的人物等形象。
“你能不能先把学校的事做好,再来搞这些?”她合上本子,语气软了一点,“作业都写完了吗?”
“嗯。”陈默点头,声音低低的,“我都写完了。”
林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注意到他眼下确实比昨天淡了些,整个人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把本子递回去:“行吧,不过以后别半夜跑出来,怪吓人的。”
“知道了。”陈默接过本子,乖乖点头。
林岚转身准备去做早饭,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你房间什么时候收拾?”
“等会儿。”陈默闷声回答。
“又是‘等会儿’?”林岚眉头一挑,“上周就让你整理,现在都成猪圈了你知不知道?”
“我没说不整理。”陈默抬起头,眼神有点倔,“我只是……还没开始。”
“还没开始?”林岚火气蹭上来,“你每次都说‘等会儿’‘明天’‘一会儿’,结果呢?我进去都能踩到袜子!你看看你书桌上堆的那些画纸,连课本都压住了!”
“那是因为……”陈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因为你啥?”林岚双手叉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你以为你不理我,我就不会管你了?”
陈默低下头,手指抠着沙发缝,一句话不说。
“行吧,你不整我自己来!”林岚甩下一句,转身就往他房间走。
“妈……”陈默叫了一声,声音有点急。
但林岚己经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铅笔味、橡皮屑和汗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皱了皱鼻子,走进去一看,果然如她所说:衣服堆在床上,鞋子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板上,书桌上的画稿叠成了小山,最上面还放着半块吃剩的饼干。
她一边摇头一边开始收拾,嘴里念叨:“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随手翻开一本练习册,想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作业。结果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第三页……还是空白。
只有角落里,几笔潦草的线条勾勒出一只兔子,缩在笼子里,眼神呆滞。
林岚的心猛地一沉。
她继续翻,越翻越心惊。整本练习册几乎没写几个字,全是涂鸦,有兔子、有笼子、有窗户、有锁链……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更深处翻找,终于在枕头底下摸到了几张试卷。
她抽出来一看,分数刺眼得很:47、52、60。
三张卷子,三场失败。
她攥着试卷的手指微微发抖,胸口堵得慌。
她走出去,把试卷拍在茶几上,声音发颤:“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陈默抬头,眼神一闪,随即低下头。
“你为什么不交作业?为什么考试考成这样?”林岚声音拔高,“你不是说都写完了吗?你说的是哪个‘都’?”
“我没说谎。”陈默低声说,“我是写了……但我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林岚冷笑一声,“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数学能拿满分,语文作文还能当范文贴墙上!你现在倒好,成绩掉成这样,你还敢藏着掖着?”
“我不是故意藏的。”陈默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我只是……不想看你失望的眼神。”
林岚一愣。
“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失望吗?”陈默声音有些哽咽,“每次你问我成绩,我都紧张得不行。你一叹气,我就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我不想看你难过,也不想听你说‘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好’……可我还是做不好。”
林岚看着他,喉咙发紧。
“我不是……不是不想学。”陈默继续说,“我只是……有时候真的看不懂题。老师讲得太快,我跟不上。我想问,但我不敢。我怕你们说我笨,怕你觉得我让你丢脸。”
他说到这里,声音更低了:“所以我只能拖着,假装没事,假装我还行……可是我撑不住了。”
林岚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听吗?”陈默苦笑了一下,“你总是先骂我,然后再问原因。”
林岚一时语塞。
她看着茶几上的试卷,一张张摊开,背面隐约能看到一些痕迹——像是眼泪滴上去的水渍,晕开了墨迹。
她突然意识到,其中一张试卷的角落,有一幅小小的速写:一个女人站在镜子前,神情焦躁,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要写点什么,却又迟迟没有落笔。
那是她。
她怔住了。
“你……你画的?”她指着那幅画。
陈默点点头:“那天你站镜子前发呆,我看你一首没动,好像……很累。”
林岚的眼眶突然热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瘦了不少的儿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好好看他一眼了。
她想起自己最近几个月的状态:工作压力大,回家就想管着他,生怕他掉队,生怕他浪费时间,生怕他不够优秀。
可她忘了,他也只是个孩子。
一个正在长大的孩子,一个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挣扎的孩子。
她缓缓坐下来,看着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默抬头,眼里还带着泪光,却多了点光亮。
“我想试试。”他说,“我想试着跟上节奏,也想继续画画。我知道这两件事很难,但我愿意试。”
林岚看着他,点了点头。
“行。”她说,“我们一起试试。”
说完,她站起来,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三张试卷,轻轻折了折,然后一掷。
纸飞机飞出去,卡在了吊灯边缘,晃晃悠悠地挂着。
两人谁都没说话。
但那一刻,他们都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问题,不会一下子解决。
就像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它也许还没找到出口,但它己经开始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