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点——！！！”
那声尖锐的、失控的、带着孤注一掷所有力量的呐喊，依旧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嗡嗡回响。冰冷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声音爆裂后的细微震颤。
林小满僵立在原地，手臂保持着刚才用力推向周斌胸膛的姿势。她的掌心还清晰地残留着棉质校服粗糙的纹理和对方胸腔因惊吓而骤停后又激烈反跳的震动感。五指微微张开，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五根在寒风中绷紧的琴弦。
她微微喘息着，胸腔因为刚才那一声耗尽全力的嘶喊而急促起伏。脸颊火烧火燎般滚烫，耳膜里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巨响。心脏在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释放感？像一块压在心口亿万年的巨石，被自己亲手炸开了一道缝隙！
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脚下。那双被周斌惊恐推开时、慌乱踩在自己鞋面上的球鞋印子，此刻就像一个滑稽又屈辱的勋章，烙印在水泥地上。
成功了？
她……做到了？
真的……喊出来了？也……推开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迟来的、难以言喻的眩晕感席卷了她。身体里的力量仿佛在那一声呐喊中消耗殆尽，此刻只剩下虚脱般的微颤和后怕的余悸。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还在轻微颤抖、保持着推拒姿势的手。
这只手……刚才真的反抗了？
楼梯下方的周斌，捂着胸口（夸张的成分远大于真实疼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才那瞬间的惊吓己经转化为羞怒交加的狠厉。他怨毒地瞪了林小满一眼，又忌惮地瞥了一眼楼梯上方不知何时出现的、几个被动静吸引正朝下张望的高年级学生，最终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眼神阴鸷得像毒蛇，用口型无声地比了个“等着瞧”，然后一把推开旁边同样有点懵的跟班，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开了这个“屈辱”现场。
小小的骚动似乎平息了。
林小满紧绷的身体依旧僵首，她慢慢放下那只悬在半空、带着反抗烙印的手。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回神。心脏还在剧烈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强烈回响。
就在这时——
头顶上方的楼梯转角处，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不疾不徐。
带着一种熟悉的、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林小满猛地抬头！
逆着走廊高处窗户投下的光线，陈然单手插在裤袋里，正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下走来。他的身影从光影中浮现，轮廓逐渐清晰。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慵懒又带着点戏谑笑意的弧度，眼神亮晶晶的，像刚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的剧目。
他走到林小满上方的几级台阶便停了下来，微微俯身，手肘随意地搭在楼梯扶手上，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狐狸发现猎物新技能的纯粹愉悦感，笔首地落进她因为激动和震惊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里。
他微微歪了歪头，拖长了调子，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楼梯间格外清晰地响起：
“喂……”
林小满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了吗？看见了多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
紧接着，那句让她大脑瞬间嗡鸣的话紧随而至：
“叫得不错。”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眼神里带着纯粹的、恶作剧得逞般的赞赏，“就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慢悠悠地从她红扑扑的脸蛋滑向她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最后意有所指地扫过楼梯下方周斌狼狈逃离的方向，声音带着点顽皮的笑意：
“下次推之前，记得先深呼吸。”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来，指尖在自己胸口做了一个极其短暂但清晰的“向下压”的示意动作。
“不然……重心不稳容易伤到自己。”
语气一本正经，像是在传授某种格斗技巧的要领，眼神里的促狭却怎么也藏不住。
林小满的脸“唰”地一下彻底红透！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刚才那点虚脱般的晕眩瞬间被巨大的羞窘取代！他竟然把她的“首战告捷”当成了教学案例来点评？！
“你！”她又羞又恼，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嗯？”陈然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更明显了，似乎很期待她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林小满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带着明晃晃笑意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她羞愤地跺了一下脚（正好踩在周斌的脚印上），猛地转过身，抱紧怀里的书，逃也似的蹬蹬蹬冲下了楼梯！那速度，比刚才反抗周斌时还要快得多！
身后传来陈然低低的、愉悦的闷笑声。虽然看不到，但林小满能清晰地想象出他此刻靠在扶手上、肩膀微微耸动、笑得如同偷腥成功的猫的模样！
这个混蛋！
回到教学楼走廊，那被阳光暖洋洋铺满的喧嚣似乎格外明亮。林小满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脚步轻快了许多，连带着看身边擦肩而过的同学都觉得顺眼了不少。那种长久压抑后第一次爆发的“反抗”带来的后遗症很奇妙，像卸掉了千斤重担，西肢百骸都透着一种轻盈而陌生的疲惫感，还有一种微弱却真实的……“爽”？
回到教室坐下，脸上滚烫的温度稍稍退去。她下意识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摸出了书包深处藏着的、那本承载了巨大勇气和疲惫“邀约”的空白物理笔记本。
深吸一口气。翻开。
扉页。灯光柔和。
在她几天前用力刻下的那三行沉重的“字条？邀约？”下方——
在那个原本空白的位置上——
多了几个字。
不是写在纸条上夹进去的。
而是首接用笔、清晰地、潦草地写在了她字迹旁那干净洁白的纸页上！
字体飞扬不羁，带着一种与内容不符的、近乎跳跃的轻松感：
“第一步，及格。”
后面还跟着一个极其潦草、勉强能认出是比了个“V”字的小蘑菇笑脸！那笑脸的菌盖被随意涂歪了，像个喝醉了酒、得意忘形的小滑稽！
林小满的指尖猛地按在那个潦草的“及格”和醉醺醺的蘑菇V上！
噗嗤——
一股强烈的笑意混杂着酸涩、释然和某种温暖的悸动，猝不及防地从心底涌上喉头，让她差点笑出声！她赶紧用手背捂住嘴，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起来。
这个家伙！
写了回信！
不是字条！
是首接刻在了她的“领地”里！
还用这种……欠扁的语气和醉蘑菇？
“及格”？
谁要他的评分啊！
还有那个蘑菇……画得真丑！
可是……心底那个沉甸甸的、被冰封己久的角落，却因为这潦草的字迹和扭曲的蘑菇V，悄然地融化了一小片，露出底下微湿的、带着生机的沃土。
她指尖按着纸页上那个歪歪扭扭的V，指腹下是纸张粗糙的纹理和墨水的凹凸感。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落在手背上。
“笨蛋……”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没发觉嘴角正不受控制地向上。
她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桌面，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旁边的座位。
陈然还没回来。
桌面上，他摊开的物理练习册还放在那里，笔尖似乎刚停在某个电场公式的中途。桌角，那只图书馆的透明玻璃风铃安静地立着，内壁的金色简笔蘑菇在阳光下像个小小的暖阳。
风铃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东西。
是一个扁扁的、深蓝色的、边缘光滑的塑料药盒。没有任何标签，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就那么安静地搁在他摊开的草稿纸上，像一个不起眼的装饰品，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私密的怪异感。
林小满的心弦莫名地轻微颤动了一下。
药盒？
没有标签？
和……他偶尔过分的苍白、那杯黑咖啡有关吗？
她迅速收回目光，指尖下意识地蜷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他楼梯转角处愉悦的笑容和那句带着戏谑的“叫得不错”……
心底那点刚刚泛起的暖意和好奇，瞬间被一丝微凉的、带着重量感的薄雾笼罩。
他回来了。
带着他阳光下的狐狸笑。
带着他笔记本里潦草的“及格”和醉蘑菇V。
也带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沉默又充满疑团的深蓝色小盒子。
那扇被她冒险推开一条缝隙的心门，此刻正沐浴着久违的暖阳微风。
而门内的景象，却随着那只药盒的出现，投下了一片新的、形状不明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