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寿宁侯府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
“高儿啊，你觉得为父待你怎样？”张三抿了一口酒，缓缓地说道。
张高看着父亲严厉的神色，惴惴不安。多年来，他从未看见父亲对自已如此说话。
“父亲养育之恩，天高地厚，儿子粉身碎骨难以报答。”
张高惨然道：“说什么天高地厚，其实是爹爹对不起你。咱们虽为父子，一年到头却也见不了几回面。早先原想着把你叫到京城，好好管教。你屡次推脱，说在老家挺好。我心软，未再勉强你。谁知道，你嚣张跋扈，报应不爽。唉，说到底，还是为父的纵容害了你！”
张高听得迷糊，什么报应不爽，什么纵容，内心一片迷惘。
张高不去京城原因很简单，父亲是寿宁侯府管家没错，但终归是个下人。在遍地达官贵人的京城，着实不显眼。
去京城，张高再牛逼不过是个奴下奴，但留在河间，他可是主上主。本地官府让他三分不说，日常还管着侯府的大片良田，权势钱财可谓收获满满。吃拿卡要，调戏妇女，何其乐哉，鬼才愿意去京城受老爷、父亲节制。
张高鼓起勇气，看了父亲一眼，说道：“父亲，嚣张跋扈、报应不爽，啥意思？您老人家莫听别人胡说，儿子一直谨守本分、规规矩矩做人。”
张三看了看儿子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当奴才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学了个十足。但最重要的一条，你却没学到，”
“请父亲指教！”
“牢记自已的身份，无论何时何地！”
“儿子片刻不敢忘自已是寿宁侯府的奴才。”
“哼！”，张三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要真记得自已是个奴才，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从父子两个坐到一张桌子上起，张三不停的问，张高不停的狡辩。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想到以后，张三抽儿子一顿皮鞭的想法迅即烟消云散。
长夜漫漫，该说的话还得说，该做的事还得做，愿不愿意没用。
“说你报应不爽，你还狡辩。我问你，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父亲问起自已的伤，张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那天红脸汉子不是踩自已的脸，就是掌掴自已的脸，正想找个由头，禀报给侯爷和父亲，为自已做主。如今父亲问起，正好说出来。
于是，张高一五一十把受伤之事讲了出来，当然调戏女孩的事随口带过，在他眼里，调戏妇女不算个事。
张三冷冷的道：“你的意思，要怎么办？”
没听出来父亲的揶揄语气，张高恨恨的道：“把他们的胳膊腿打折，关进河间大牢，方消儿子心头之恨！”
“哈哈哈，哈哈哈……”，张三忍不住一阵大笑，是怒极的反笑。
父亲的笑声瘆人，张高忍不住心里发毛，难道自已说错了？
“狗日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再敢胡言乱语，老子马上劈了你。”，张三怒道,“别说打伤了你，便是让我把你大卸八块，老子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爹爹，你喝糊涂了吧？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张高气呼呼的道。父亲的话，太伤人心了。
“你他妈的，知道冲撞的是谁吗？”未等儿子回答，张三咆哮道，“是当今皇上、当今皇上！”
张高脑袋嗡的一声响，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似乎已不在人间。
“如果不是你冲撞了皇上，为父就是舍得一身剐，也当替你把事摆平了。纵然杀人，我也能开脱了你。可你这王八蛋，自已求死，怨不得别人。辱骂皇上，我的儿，你还能活吗？！”
话还没说完，张三的眼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若有可能，张三心甘情愿替儿子去死，他不怕死，但他替不了！
张高叩头如捣蒜，胡乱说道：“爹爹，儿子知道错了。您向侯爷求个情，请他老人家跟皇上说说，饶了儿子这一回吧！他是皇上大舅子，一家人实在亲戚，皇上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死到临头，你还痴心妄想。可见你平日读的书，全他妈读到了狗肚子里。侯爷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会为你，去触皇上的霉头。别说你个奴才儿子，就算是小侯爷，做出你这样的事，也是必死无疑！”
“爹！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张高的哭嚎声，在一杯酒后，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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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办完了?”
偏厅里，张鹤龄淡淡问道。
“回老爷，犬子畏罪自尽了。”张高含着哭音回道。
“若有一丝可能，我也不想让你这么做。但是，与其让官府抓了去砍头，不如在家里体面的上路。”
“老爷说的是。犬子之死，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他不识时务，怪奴才管教无方。”
张鹤龄道：“老张啊，你还记得先父为什么给你改名叫张三吗？”
张三，原名李志，做了侯府管家后，改的姓名。
“国公爷的意思是，告诫奴才，让奴才永远记得自已是个下人，不要做了大管家，就狂妄放肆。”
张鹤龄道：“你说的没错，可这只是第一层意思。”
张三道：“请老爷明示！”
“先父同时也是为了提醒自已，不要做了国丈，就忘了过苦日子的时候。叫你张三这个粗鄙的名字，就能时时提醒他，得意不要忘形。这是先父在最后的岁月告知我们兄弟的。”
“国公爷恩德，小人永世不忘！”提起了老主子，张三不能不表个态，何况他是真的感谢老主子。这么多年来，他虽是个管家，是个奴才，但他所享受的生活与尊重，知府大人都未必赶的上。
“不要讲什么永世不忘，只愿你们父子不记恨我张家，就谢天谢地了。”
听到老爷这么说，张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未到最后一刻，总不免残存一丝侥幸心理。
现在老爷这么说了，张三明白自已也该上路了。
“老爷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还望老爷念着主仆情分，照应一下小人的家小。”
“你放心，我会把你的幼子当做子侄对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