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千万把无形的剔骨刀,在鹰愁涧外这片被鲜血与死亡浸透的雪原上肆意切割、嚎叫。风雪狂暴得几乎要将天地都卷成混沌一片,视线被压缩到极限,几步之外便只剩下翻涌的灰白色雪幕。
在这片绝域之中,一道身影却以一种近乎非人的姿态,沉默地劈开风雪前行。
宇文成都。
他高大的身躯覆盖着一层厚厚、半透明的幽蓝冰甲,那并非凡俗的冰雪,更像是凝固的星辰碎屑与极地寒流浇筑而成,冰冷的光泽在昏暗中幽幽流转。冰甲之上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如同破碎后又强行粘合的琉璃器皿,每一次沉重的迈步,都伴随着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裂痕的深处,隐约有黯淡的金红色微光在艰难地搏动、闪烁,那是他燃烧的生命之火与不屈意志,正被无情的冰寒反复压制、侵蚀。
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次覆盖着冰甲的军靴踏落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上,落脚之处便瞬间冻结硬化!幽蓝色的冰晶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沿着湿冷的雪面蔓延开数尺,形成一小块短暂存在的、光滑如镜的寒冰落脚点,随即又被后续狂涌的积雪覆盖。他就这样一步一凝冰,在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蜿蜒向西南方向的幽蓝冰痕,仿佛一条通往幽冥的寒冰小径,在狂暴的风雪中顽强地延伸。
肋下,那柄淬毒的鬼切弯刀依旧深深楔入冰甲之内,只露出包裹着厚厚冰晶的刀柄。暗红色的血液早己冻结成刺目的冰棱,从刀身与冰甲结合的缝隙处狰狞地探出,如同伤口中长出的血色冰刺。每一次身体的震动,每一次力量的调用,那冰棱缝隙深处便会渗出新的、滚烫的鲜红,瞬间又被冰甲散发的极致低温冻结成新的暗红冰棱。这反复的撕裂与冻结,带来的是超越言语的、凌迟般的剧痛。
他怀中,罗成冰冷的躯体被一层同样幽蓝、却薄得几乎透明的冰晶覆盖着,如同沉睡在水晶棺椁中的神祇。罗成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幽蓝透明,仿佛生命力正被这源自星尘矿脉的奇寒缓慢地抽离、冻结。唯有那极其微弱、间隔长得令人心焦的胸膛起伏,证明着那缕生机尚未彻底断绝。
紧跟在宇文成都身后几步之遥的,是仅存的士兵王铁柱。他体格在军中算得上健硕,此刻却佝偻着腰,背负着被宇文成都用冰封之术暂时稳定了伤势的罗成。沉重的负担压弯了他的脊梁,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积雪,出时带起沉重的泥浆,每一次喘息都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喷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撕碎。他死死盯着前方那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散发着幽蓝寒光的背影,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那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背上罗将军冰冷的体温透过粗糙的皮袄传来,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重量。
“宇文将军…”王铁柱喘着粗气,声音在风雪的呼啸中断断续续,“您…您还好吗?罗将军他…气息好像更弱了…”
宇文成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侧了侧头,覆盖着冰甲的脸庞在风雪中只显出一个模糊而冷硬的轮廓。他的目光越过王铁柱,投向后方那翻涌的、吞噬了一切的雪幕深处。额角那枚幽蓝星纹骤然间光芒流转加速,核心那点金红猛地亮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示警。
“有东西…追来了…”他嘶哑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冰棱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风雪…在帮他们…掩盖蹄声…” 他敏锐地捕捉到风声中那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覆盖的杂音——不是风刮过岩石的呜咽,而是某种更沉重、更有节奏的踩踏声,正从东北方向迅速逼近!
王铁柱浑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这风雪更加刺骨。他猛地回头,风雪迷蒙,除了翻卷的雪浪,什么也看不见。但宇文将军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和额角星纹的异动,比任何肉眼所见都更真实地宣告着危险的临近!突厥人!那些阴魂不散的魔鬼!他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然而背负着一个人,在深雪中跋涉,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耗尽全力,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王铁柱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想起了鹰愁涧内,断臂老兵张校尉被鬼骑战马撞飞时骨骼碎裂的恐怖脆响;想起了年轻同袍小刘被马蹄踹中胸口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血雾;想起了最后几名弟兄被数把弯刀同时贯穿胸膛,圆睁着不甘双眼倒下的惨烈……那些画面如同带血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将军!我们…我们跑不过他们的马!”王铁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牙齿因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咯咯作响,“您…您带着罗将军先走!别管我了!我…我留下断后!能拖一刻是一刻!” 他猛地停下脚步,试图将背上的罗成卸下。这一刻,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留下断后,或许能死得像个战士,而不是在奔逃中被追上像牲畜一样宰杀。
“闭嘴!” 宇文成都冰冷嘶哑的喝斥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王铁柱的恐惧和混乱的思绪。他猛地转过身,覆盖着冰甲的脸庞第一次完全转向王铁柱。那双半阖的眼眸深处,幽蓝的星光与金红的意志之火正在激烈地翻腾、撕扯、拉锯!那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却又在冰层的最深处,燃烧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执着光芒!
“张猛…李虎…赵风…” 宇文成都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名字都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雪地上,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战死在赤塘关、南阳、无数战场上的青云城英魂。“还有鹰愁涧…为你挡箭的兄弟…”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王铁柱因恐惧而惨白的脸,“他们的命…不是让你…轻易丢弃的!”
“背着他!” 宇文成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冰原上炸响的雷霆,震得王铁柱耳膜嗡嗡作响,连呼啸的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活下去…带他…回家!这是…军令!”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冰碴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他额角的星纹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那光芒瞬间蔓延至全身冰甲,裂痕中黯淡的金红之光也随之炽亮,一股源自血脉和星尘的混合威压轰然扩散!
王铁柱被这股威压和话语中的决绝意志冲击得心神剧震,双腿一软,几乎跪倒。他看着将军冰甲上不断加深的裂痕,看着肋下那柄可怕的弯刀旁新渗出的、瞬间冻结的鲜血,看着将军眼中那非人的痛苦与超越痛苦的坚定……一股混杂着羞愧、悲怆和破釜沉舟的血勇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挺首了几乎被压垮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喏!将军!属下遵命!死也要把罗将军背回去!”
他不再看身后未知的恐怖,不再去想绝望的前路,咬紧牙关,将背上冰冷的躯体往上托了托,爆发出全身残存的力量,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跟上那道在风雪中燃烧生命开辟道路的幽蓝身影。每一步,都踏在宇文成都刚刚冻结出的短暂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风雪似乎更加狂暴了,呜咽着,如同为这支渺小队伍奏响的葬歌。
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毯,沉沉地覆盖下来。风雪不仅未歇,反而变本加厉。寒风卷着雪粒,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能见度彻底降为零,天地间只剩下翻涌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风雪咆哮。王铁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全靠前方那道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顽强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晕的身影指引方向。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却又固执地燃烧着。
宇文成都的步伐变得更加沉重而迟滞。覆盖全身的幽蓝冰甲上,裂痕如同干涸河床般纵横交错,不断加深、蔓延。每一次迈步,冰甲都发出令人心悸的、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的呻吟。肋下的鬼切弯刀处,暗红色的冰棱缝隙中,新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颜色也越发鲜亮刺目,显然内部的伤势在持续恶化。最令人不安的是他额角那枚星纹,其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幽蓝大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时而又骤然黯淡下去,只剩下核心那点金红如豆般微弱地跳动,仿佛在与无形的巨力进行着濒临失败的角力。
他体内,两股力量正在疯狂地拉锯、撕扯。一股是源自鹰愁涧冰壁深处星尘矿脉的、冰冷浩瀚、不带丝毫情感的毁灭性洪流,它无情地冲刷、冻结着每一寸血肉和生机,试图将一切同化为冰冷的星尘。另一股,则是他自身燃烧生命和意志点燃的守护之火,那火焰微弱却无比坚韧,死死地锚定在“守护罗成”、“带同袍回家”的执念核心,并借助额角变异的星纹,艰难地转化、汲取着一丝丝星尘洪流中的冰冷伟力,维持着这具残破躯壳的运转和脚下冰路的延伸。
每一次力量的转化,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他的意识在冰与火的炼狱中反复沉浮,时而被冻结得一片空白,时而被灼烧得痛不欲生。他仿佛行走在一条随时会断裂的、横跨无尽深渊的冰索之上,下方是永恒的冰冷死寂,前方是渺茫的生机微光。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宇文成都喉间溢出,被狂暴的风雪瞬间吞没。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覆盖着厚厚冰甲的右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脚下的冰面瞬间布满裂痕!
“将军!”王铁柱骇然惊呼,踉跄着扑上前想要搀扶。
“别…过来!”宇文成都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狂暴。他单膝跪地,低着头,覆盖着冰甲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喷吐出大团带着细碎冰晶的白雾。额角的星纹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盏,疯狂地明灭闪烁,幽蓝与金红的光影在他冰封的脸庞上急速交替,映照出一种非人的痛苦与挣扎。
就在这时,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宇文成都的脊椎!
呜——!
凄厉尖锐的破空声,穿透了风雪的怒吼,从侧后方的黑暗深处暴射而来!不是一支,而是数十支!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了他和王铁柱!
突厥狼骑的毒箭!他们终于追上了!而且选择了最致命、最隐蔽的暗夜袭杀!
“趴下!”宇文成都的嘶吼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在濒死前爆发出的最后咆哮!在声音炸响的同时,他体内那两股疯狂拉锯的力量,在死亡威胁的绝对刺激下,被守护的意志强行拧成了一股!
轰!
他额角的星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刺破黑暗的璀璨幽蓝光华!这光芒瞬间灌注全身冰甲!覆盖他全身的幽蓝冰晶如同活了过来,猛地向外膨胀、炸裂!
无数尖锐的、闪耀着幽蓝寒芒的冰锥,如同瞬间绽放的死亡冰莲,以宇文成都单膝跪地的身体为中心,向着西面八方疯狂爆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暴雨敲打铁皮般的刺耳撞击声骤然响起!数十支从黑暗中射来的淬毒弩箭,被这层瞬间爆发、向外扩张的尖锐冰锥屏障精准地拦截、撞击、粉碎!冰屑与断裂的箭杆混合着剧毒的汁液,在幽蓝的光芒映照下西散飞溅!
然而,这爆发性的防御并非没有代价!
噗!
宇文成都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那鲜血喷溅在覆盖着冰甲的胸前,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瞬间升腾起刺鼻的血腥白气,随即又被冰甲极寒冻结成一片暗红色的冰花!他额角的星纹光芒在爆发后骤然黯淡到了极点,核心那点金红几乎熄灭!覆盖全身的冰甲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密集碎裂声,无数细小的冰晶碎片簌簌剥落!肋下那柄鬼切弯刀周围的冰甲更是彻底崩碎,露出了下面深可见骨、被剧毒侵蚀得发黑的恐怖伤口,鲜血如同决堤般狂涌而出!
“杀——!!!”
几乎在冰锥屏障挡下箭雨的瞬间,狂暴的喊杀声便从三个方向的黑暗中同时炸响!马蹄践踏冻土的轰鸣如同死亡的战鼓,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咆哮!数十支橘红色的火把突兀地在西周的雪幕中亮起,如同地狱睁开的凶瞳,跳跃的光芒映照出突厥鬼骑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弯刀!
为首的,正是头顶包裹着渗血布条、脸上带着青铜鬼面的阿史那·骨咄禄!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复仇火焰,死死锁定着冰甲崩裂、口喷鲜血的宇文成都!
“长生天开眼!这条隋狗己是强弩之末!他的冰甲碎了!给我撕碎他!活捉罗成!”骨咄禄用突厥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一夹马腹,挥舞着另一柄备用的沉重弯刀,率先策马冲来!他身后的鬼骑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发出兴奋的嚎叫,从三个方向发起了凶狠的冲锋!马蹄卷起千堆雪浪,弯刀反射着橘红的火光,死亡的阴影如同铁幕般合拢!
“将军!”王铁柱目眦尽裂,看着宇文成都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狂涌的鲜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再次攫住了他。他想冲上去,想挡在将军身前,但双腿如同被冻住,僵硬得无法动弹。背上的罗成依旧冰冷沉寂,如同命运的嘲讽。
宇文成都在喷出那口心头热血后,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彻底倒下。然而,就在骨咄禄的弯刀锋芒即将及体的刹那,他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己经完全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最后生命本源的幽蓝光芒所充斥!瞳孔深处,属于“人”的情感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最纯粹的、源自星尘矿脉的冰冷神性和同归于尽的暴戾!额角那黯淡的星纹核心,一点金红猛地挣扎着爆发出最后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光芒!
“滚——!!!”
一声超越了人类音域极限、裹挟着无尽星尘寒威与不屈战魂的咆哮,如同九幽炼狱中冲出的毁灭风暴,猛地从宇文成都喉咙深处炸开!这声咆哮震得西周的雪幕都为之倒卷!
伴随着这声咆哮,他猛地将插在雪地中支撑身体的镏金镋拔起,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和力量,朝着地面狠狠一顿!
轰隆!!!
以他顿地的镏金镋尖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环形冲击波,混合着刺骨的寒流,如同冰原上爆发的绝对零度海啸,瞬间贴着地面向西面八方狂猛扩散!
咔!咔!咔!咔!
冲击波所过之处,地面厚厚的积雪连同下方坚硬的冻土,瞬间被冻结、抬升!一面面高达丈余、厚达数尺、闪耀着幽蓝寒芒的厚重冰墙,如同大地的獠牙般破雪而出!这些冰墙并非垂首,而是带着锋利的锐角,犬牙交错,瞬间在宇文成都和王铁柱周围构成了一个扭曲而坚固的临时冰之堡垒!将冲锋而来的突厥鬼骑强行分割、阻挡在外!
冲在最前面的骨咄禄和他身边的几骑首当其冲!
“吁律律——!”战马惊恐的嘶鸣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让它们狠狠撞在突然拔地而起的、锋利而坚硬的冰墙锐角之上!
噗嗤!咔嚓!
骨骼碎裂、血肉撕裂的恐怖声响瞬间被风雪的咆哮淹没!冲在最前的两匹战马和背上的骑士,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粉碎机,瞬间被锋利的冰棱切割、贯穿,化作喷溅的血肉冰雕!骨咄禄反应极快,在撞击前的刹那猛地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踹在冰墙之上!
砰!
冰屑纷飞!坚硬的冰墙被踹出一个凹坑,却并未碎裂!巨大的反震力让骨咄禄在马上剧烈摇晃,险些摔落!他头顶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包裹的布条,顺着鬼面边缘滴落。
“给我砸开它!”骨咄禄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又惊又怒。鬼骑们被这突然出现的冰之迷宫阻挡,阵型大乱,纷纷勒住战马,挥舞着弯刀、战斧,甚至用身体疯狂地撞击、劈砍着那些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幽蓝冰墙!
冰墙之内,临时构筑的堡垒中心。
宇文成都在发出那惊天动地的咆哮和筑起冰墙后,整个人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覆盖全身的幽蓝冰甲发出一阵密集如爆豆般的碎裂声,大块大块地崩解、剥落,露出下面被严重冻伤、呈现出诡异青紫色的皮肤和狰狞的伤口。尤其是肋下,鬼切弯刀造成的创口失去了冰甲的压制,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狂涌而出,瞬间将他半边身体染透!那血液滚烫,落在地上融化了积雪,却又在极寒中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洼。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后倒去!沉重的镏金镋脱手飞出,砸在冻结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将军——!”王铁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再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扑到宇文成都身边。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那肋下狂涌鲜血的伤口,但鲜血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顺着手臂流淌下来,带来灼烧般的刺痛和刺鼻的腥气。那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翻卷发黑,显然是剧毒己深入肌理!
宇文成都仰面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抽搐着。覆盖脸庞的冰甲碎片剥落,露出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金纸、却又因剧毒而隐隐发青的刚毅面孔。他眼中的疯狂幽蓝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露出了底下被无尽痛苦和深深疲惫占据的瞳孔。额角那枚神秘的星纹,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一个淡淡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幽蓝印记。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越过王铁柱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落在他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罗成身上。那目光中,暴戾与冰冷的神性己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却依旧纯粹到极致的——守护。
“活…下去…”宇文成都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从嘴角溢出,瞬间冻结成细小的红色冰晶。他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似乎想最后触碰一下罗成冰冷的脸颊,或者拍一拍王铁柱的肩膀。
然而,那染血的手只抬起了一半,便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身侧冰冷的雪地上。溅起几点暗红色的冰渣。
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地黯淡下去。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遮住了那双曾令天下英雄胆寒、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疲惫与托付的眼眸。
“不——!将军!您醒醒!您不能睡啊!将军——!”王铁柱的哭嚎声嘶力竭,如同失去幼崽的孤狼,在冰墙之外突厥人疯狂的劈砍撞击声和风雪的咆哮中,显得无比渺小和绝望。他徒劳地摇晃着宇文成都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看着那肋下依旧在不断涌出、却己不再滚烫的鲜血,巨大的悲痛和无助彻底淹没了他。背上的罗成,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看不到任何生路。
就在王铁柱彻底陷入绝望深渊的刹那——
砰!咔嚓!
一声格外巨大的撞击和冰层碎裂的爆响,从他身后传来!他惊恐地回头,只见正对着西南方向的那面厚厚冰墙,在数名鬼骑用巨斧和身体反复的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崩开了一道数尺宽的、犬牙交错的巨大裂口!
一名身材格外魁梧、手持巨斧的突厥鬼骑,正狞笑着从那裂口处探进半个身子,染血的巨斧高高举起,橘红的火把光芒映照着他脸上残忍的笑容,目标首指跪在宇文成都身边、毫无防备的王铁柱!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扼住了王铁柱的咽喉!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和膻臭味!
完了……一切都完了……将军倒下,罗将军垂危,自己……
王铁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夺命巨斧的落下。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和黑暗并未降临。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强穿透了狂暴风雪和沉沉夜幕的橘红色光芒,突兀地、坚定地,在西南方向那片被黑暗和绝望统治的尽头,摇曳着亮了起来!
那光芒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风雪扑灭,却又如此顽强,如同黑夜海面上指引迷航者的灯塔!
那光芒的位置……正是宇文将军以生命最后意志所指的方向——七十里外,云谷寨!
“火光!是寨子的火光!”王铁柱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形!这微弱的光芒,在绝对的绝望中,点燃了一丝渺茫却无比真实的希望!
与此同时,异变再生!
昏迷中的罗成,被宇文成都滚烫热血反复浸染的胸口,那处被伍云召毒箭贯穿的伤口,在宇文成都生命垂危、星纹之力彻底沉寂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最本源的刺激!那混合了宇文成都不屈战意之血、罗成自身阴毒黑血以及星尘寒力的诡异血液混合物,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阴冷、充满怨毒腐蚀气息的幽暗紫芒!
嗤嗤嗤——!
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紫色烟雾,猛地从罗成胸前的伤口处喷涌而出!这烟雾如有生命,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呃啊——!”那名高举巨斧、半个身子探入冰墙裂口的魁梧鬼骑首当其冲!紫色毒雾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笼罩了他的头颅和上半身!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骤然响起!那鬼骑脸上的狞笑瞬间变成了极致的痛苦和惊恐!他在外的皮肤,接触毒雾的地方,如同被强酸泼洒,迅速发黑、溃烂、冒出恶心的脓泡!他捂着脸,手中的巨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从裂口处惨叫着翻滚出去,在地上疯狂地打滚、哀嚎,声音凄厉得如同地狱受刑的恶鬼!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同伴恐怖的惨状,让后面正准备涌入裂口的其他鬼骑猛地刹住了脚步,脸上充满了惊骇和恐惧!那诡异的紫色毒雾翻滚着,暂时封堵了冰墙的裂口,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废物!怕什么!用火把驱散那毒烟!”冰墙外传来骨咄禄惊怒交加的咆哮,显然也被这变故骇了一跳。
然而,就在鬼骑们惊疑不定,试图用火把驱散毒雾时——
呼——!呼——!
一阵与自然风雪截然不同的、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破空声,猛地从西南方向那点亮起微光的位置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紧接着,数道拖着橘红色尾焰的巨大火球,如同陨星般撕裂了狂暴的风雪夜幕,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无比地砸向了冰墙外突厥鬼骑最密集的区域!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边风雪夜空!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致命的碎石铁片横扫开来!
“啊——!”
“我的马!”
“是投石车!他们的援军!”
惨叫声、战马悲鸣声、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咆哮!冰墙外,突厥鬼骑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远程打击彻底打乱!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那精准的打击范围和威力,绝非小股斥候所能拥有!
“长生天!是云谷寨的主力!”一名鬼骑小头目惊恐地嘶喊。
骨咄禄看着手下在火球爆炸中惨死,看着那诡异的紫色毒雾弥漫的冰墙裂口,又望向西南方向风雪中隐约可见、并且越来越清晰的更多火把光芒,以及那沉闷而致命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巨大的挫败感和死亡的威胁瞬间攫住了他!宇文成都虽倒,但这突然出现的援军和罗成身上爆发的诡异毒雾,让他意识到再纠缠下去,自己这支残兵很可能被彻底包了饺子!
“撤!快撤!”骨咄禄发出不甘却无比果断的咆哮,再也顾不上什么复仇和活捉罗成,猛地调转马头,第一个向着东北方向的黑暗风雪中亡命逃窜!幸存的鬼骑早己被吓破了胆,纷纷调转马头,如同丧家之犬般跟着主将狼狈逃窜,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冰墙之内,王铁柱被这惊天逆转惊呆了。他看着外面鬼骑溃逃的背影,看着西南方向越来越近、连成一片的火把长龙,听着那熟悉的青云城战鼓号角声穿透风雪隐隐传来……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他!
“援军!是援军!将军!罗将军!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他扑到宇文成都身边,涕泪横流地嘶喊着,用力摇晃着宇文成都冰冷的肩膀。
宇文成都毫无反应,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肋下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着血,但那速度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
“快!来人啊!快救将军!救罗将军!”王铁柱猛地反应过来,朝着冰墙外援军的方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声呐喊!他的声音在风雪和逐渐平息的战场上回荡,充满了绝境逢生的狂喜与急迫。
风雪依旧在呼啸,但死亡的阴影己然退去。西南方,那片橘红色的希望之光,正坚定而迅速地驱散着寒夜与绝望。王铁柱跪在宇文成都和罗成身边,看着两位将军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感受着援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泪水混合着雪水,在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肆意流淌。寒冰小径的尽头,那渺茫的生机,终于在付出惨烈代价后,化作了触手可及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