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许为然半梦半醒，从小到大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流转。
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为葛玉芹流泪。
以后，她再怎么对他不好，他也不会难过，因为不值得。
这一晚，给予他生命的母亲，亲手敲断了他的脊梁，摧毁了他所剩不多的骄傲与自信。
同样的夜晚，迟滢在明亮的台灯下，对照着许为然发给她的解题步骤研究了半天，还是不太明白。发消息问许为然，他迟迟未回复。
迟滢以为他在忙，就没再打扰。
她写完剩下的题目就去睡了。
可能是最近天气暖和了起来，迟滢还盖着冬天的厚被子，夜里有些燥，醒来好几次，始终睡不安稳。
早上闹铃一响，还得爬起来去上学，她感觉嗓子又干又疼，咳嗽了几声。
吃早饭的时候，迟滢跟妈妈提了一下。江容君说今天就给她换春秋季的被子，另外给她装了一杯蜂蜜金桔水，还有一包枇杷润喉糖。
迟滢走进教室，破天荒头一遭，她同桌的位置空着——许为然竟然没来。
早读的预备铃打响了，许为然仍旧没到。
正式的早读铃响了，还是不见许为然的身影。
迟滢觉得不正常，趁语文老师出去，从书包里摸出手机。
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用课本作掩护，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许为然，问他怎么回事。
一整节早读过去，许为然人没来，消息也没回。
迟滢心里不踏实，把手机藏进袖子里，带去厕所。
下早读的时间，厕所里堵满了人，每个隔间外都排着队，迟滢站在洗手池旁，避让着其他人，背过身，给许为然打电话。
万幸，他的手机没关机……
可是响了许久，无人接通。
迟滢咬了咬唇，那股不安感逐渐扩大，占据了整颗心。
她安慰自己，可能是她关心则乱想多了，上次不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况，许为然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只是因为出门没带手机。
很快，迟滢又推翻了这些自我安慰的想法。
那次是放寒假期间，今天不一样，许为然对待学习的态度那么认真，不可能无故旷课。
迟滢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通电话过去，还是没人接。
她回了班，在凳子上坐了不到一分钟就跑了出去。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往后扬，她脚步没停，穿过长长的连廊到对面，下了楼，停在办公室外，稍微平复了下呼吸，抬手叩门。
“进来。”
迟滢双臂垂在身侧，规规矩矩地走到田宗昊跟前：“老师，我同桌早读没来，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顿了一顿，她试探着问，“他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田宗昊抬眼看她：“这件事你们语文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
今早的早读是语文老师管，她巡班的时候发现少了个人，肯定会跟班主任报备。
迟滢也知道自己和许为然的关系在老师眼中本来就很敏感，“早恋”的嫌疑还没洗脱，她贸然过来询问关于许为然的事，只会加深老师的怀疑。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老师，您就告诉我吧。”迟滢耐心不足，又不敢真的在班主任面前造次，柔柔的嗓音里带一分急切，“许为然他从没缺过课。”
“我给许为然家里打过电话，是他妈妈接的。”田宗昊如实道，“说他身体不舒服，请一天假。”
田宗昊回想半个小时前打过去的那通电话，他友善地说：“您好，我是许为然的班主任，今早许为然没来上学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女人态度奇差无比：“许为然死了！”
然后电话就被掐断了。
田宗昊：“……”
过了几秒，那边回拨过来，田宗昊一脸懵的表情，倒也没耽搁，很快接起来。还是那个女声，语气依然不怎么好，但也没刚才那么差：“他病了，请个假。”
“好的，好的，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又被挂了。
田宗昊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这样的家长还是头回碰见。
“快上课了，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田宗昊皱着眉挥手赶人，“至于许为然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晚点再打过去详细问问。”
迟滢点头，暗暗叹气，风风火火地来，慢慢悠悠地走。
因为心里想着事，神情有些恍惚，上课铃响了都没听见，其他人脚步匆匆往各自的教室跑，只有她一个人不紧不慢，像个异类。
上午四节课是怎么过去的，迟滢不太有印象。
田宗昊说许为然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请假了，可他昨天还好好的，没看出哪里不舒服。
到底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身体受伤了？
迟滢不止一次见过许为然身上的伤，面对他突然消失的状况，没办法不产生多余的联想。她的眼皮跳个不停，心也慌慌的，静不下来。
“迟滢，还不去吃饭啊？”丁露乔起身出去时叫了她一声，“去晚了就没有好吃的菜了。”
迟滢张了张唇，想回一句“好”，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孙见微在教室门口等着，见迟滢拖拖拉拉不出来，喊了声：“迟滢，傻坐着干吗？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迟滢做好了决定，走过去跟孙见微说：“你自己去食堂吧。我不去了，有点事。”
离得近了，孙见微才看清她脸色不太好，显得心事重重，暂时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只问她：“用给你带饭吗？”
“不用。”
迟滢折回班里，从抽屉里拽出书包，随便装了几样东西进去。
她是走读生，有出入证，中午放学可以随意出校门。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迟滢抬手挡在额前，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跟司机报了目的地。
这会儿不堵车，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葱绿的景观树连成一片，像绵延起伏的绿色波浪。
迟滢无事可做，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指甲。
啪嗒一声，啪嗒一声，跟心跳一样乱。
她拿出手机，反复看消息栏里许为然的头像，点进去，和他的聊天对话停留在她单方面发过去的一堆消息上。
迟滢随便发了个表情过去，明知不会有回应，还是做着自己也不理解的无聊举动。
“姑娘，到了。”司机扭头提醒了声，又说，“不能再往里开了，路窄，不好掉头。”
这么快就到了？迟滢恍然，视线定住，瞧着车窗外熟悉的低矮房屋，还真到地方了，比她预想中快了很多。
“谢谢师傅。”
迟滢付了钱，背上书包往里走。
她对这片地方不再陌生，不会轻易迷路，弯弯绕绕走了一长段路，避开路面的坑洼，远离目露凶光的流浪狗，绕开散发着腥臭味的垃圾箱，路过许为然曾扛着货物进去过的小超市……最后，停在许为然家门口。
迟滢握着书包带深吸气，心里有预感，如果碰上许为然的家人，可能不会太愉快，但她还是没有犹豫地上前，敲响了那扇门。
“许为然。”迟滢边敲门边轻声问，“你在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