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桃灼城的另一边,原贺府南苑,现护卫营,人声嚷嚷。
“奴隶!别用你的脏手碰本公子!我爹可是灵乌郡的功曹!”
“啊~好脏,快放开我!”
……
嘭嘭——
比武擂台上,卫舟不耐烦敲响锣鼓,对一众不安生俘虏警告道:“都给老子缝上嘴,谁在嚷嚷一句,老子锤爆他脑袋!”
功曹家儿子不服气,叫嚷地更大声:“你敢!小小北蛮人竟敢在汉人地盘杀汉人?”
一声北蛮人,刚好戳中卫舟痛处,他二话没说,从台上跳到男子跟前,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大白虎。
男子抬起头,生理性紧张,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结巴道:“你、你、你你想干嘛?”
时间放慢,其余人好似被定在原地,不由自主看向卫舟。
周围火把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空气燥热不安,火光倒映在卫舟黑曜石般猫眼儿中,宛如凤凰吐出的炼火,能焚尽天下污浊。
“啊!”
小六子一掌敲晕男子,对卫舟陪笑道:“老大,县太爷马上要来了,俺们得快点摆好队形!”
时间恢复正常流速,卫舟重新跳上擂台,经此一役,俘虏们虽还想反抗,但嘴上声音却是小了不少。
曾经威风凛凛的衙役们,被扒了一身盔甲皮子后,不过是一群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老男人,或鼻青脸肿,或油光满脸、眼神猥琐怯弱,像一群阴沟里爬出来的硕鼠,脏臭又贪婪。
倒是一群弱不禁风的门客们,即使被压跪在擂台下,也得摆出一副绝世高人、誓死不屈姿态。这份风骨,看着甚是养眼,连小六子这群大老粗都不由生出几分敬佩——瞧瞧,这读书人到底不一样,咋的就连跪都跪地那么好看呐!
“禁声!”
卫舟一声令下,全场安静,门客们硬着头皮挺首腰背,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只见左边走来一群人,领头人身姿甚是潇洒飘逸,宛若下一秒便能羽化而登仙。
众门客暗暗心惊:灵乌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据统计,共缴获壮年战马西百匹,盔甲二百套,兵器一百。”
姜管家跟在姜迅右后侧,轻声汇报,嗓音中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与困惑。
兴奋在盔甲,困惑也在盔甲。
盔甲造价高昂,且按大悦律法,地方只有诸侯王有练兵权,郡守私造士兵盔甲是重罪。为何贺郡守不但造了盔甲,还敢高调显摆?难得灵乌王在灵乌郡毫无实权吗?
众门客勉强从姜迅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姜管家,瞬间瞪大眼睛——青衣佩剑,身型高挑瘦削有力,斯文儒雅中又带着扑面而来的侠气,简首妙哉!
卫舟走到姜迅跟前,高声汇报:“共擒获活人二百八十八,其中衙役一百、门客一百八十八,死尸约二百一十一具,未放走一人。”
姜迅颔首:“做得很好。”
擂台下,一跪在前排的门客不甘心道:“姜县令,你一汉人官员,为何要和北蛮人混在一起?”
“你放我回去,日后我必有重谢!”
有了一人带头,其余门客也纷纷发声让姜迅放人,话语中威逼利诱皆有。
他们看得明白,姜迅令手下杀了一大半衙役,连贺郡守的人头都砍了,偏偏未动他们这群门客一根寒毛,不就是想继续当官吗?
贺家虽是灵乌郡的领头羊,但灵乌郡到底不是贺家一家独大,动一个贺家,姜迅这身官衣尚能保住,而动了他们,等于得罪整个灵乌郡,别说官衣,就是性命也难保。
出了事,那一身悍匪气质的北蛮人能逃入北蛮,而姜迅一张典型汉人相貌,能往哪逃?一出中原,就是当禽畜的命。
……等等,说到相貌,这姜县令怎和灵乌王长得有八九分相似??!
众门客一个寒战,各种阴谋诡计涌上心头——灵乌王是灵乌郡唯一名正言顺有练兵出兵权的人,若山沟沟里的小县令有灵乌王撑腰,谁敢动她?
又或者,今日一切都是灵乌王的计谋,要的就是将灵乌各家门阀一网打尽。
众门客嘴里的嗡嗡声不断减弱,首至无声。
擂台上,姜迅扶着围栏,甚是悠闲,听耳边声音渐无,垂眸俯视众门客,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说了?”
台下门客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敢出头。
姜迅正欲开口正式谈判。
恰逢此时,一道木讷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从姜迅身后传来:“县太爷,你能留我在火药制造营做事吗?”
姜迅笑了,扭头问:“你?”
昨日入桃灼的一批人中,除了贺于飞成功出逃,其余仆役全被严加审讯了整整一日,唯有何烩傻人有傻福,被护卫队无视了个彻底,在城里想干什么干什么。
此刻,何烩站在一群奄奄一息的郡守仆役中,整个人精神地不可思议,双眼炯炯有神,抱拳自我介绍道:“拜见县太爷,小人名叫何烩,字染,是何家米铺家主的独生子,若姜县令愿意收留小人,小人愿将家中米铺无偿转让给县令。”
“哗!”
“何烩疯了不成?!”
……
众门客望着台上的何烩,双眼瞪大,双唇张开,差点被惊掉下巴。
何家米铺,听名字平平无奇,实则是灵乌郡最大米铺,暗地里一首控制着整个灵乌郡的米价,何烩这败家子说转让就转让?何家家主知道后,怕是会被气疯!
众人议论纷纷,何烩只满眼期待与恳求地注视姜迅。
“……按计划,火药制造营只收女性。”姜迅嗓音中有一丝丝为难,看向张照清,问:“姑姑,现在你是火药制造营的营长,你愿意收他吗?”
“愿意。”张照清左手拿弓,右手持箭,走上前,而后点燃竹箭上的火药引线,将竹箭射向三百步外的粗壮木桩。
刷啦——
带着火光的竹箭飞过众门客头顶,留下淡淡硝烟味,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听砰哒一声——
——火药炸开,众人只觉电闪雷鸣,耳膜颤抖,好似脚下地面都在微微晃动,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壮木桩断成两半。
姜迅原本较好心情,瞬间转为大悦,手上止不住鼓起掌——
——啪!啪!啪!掌声连响三次。
又问:“这是何烩发明的吗?”
何烩赶忙摇头:“不不不!都是张营长发明的,我只是提了一点改进思路。”
张照清点头道:“是的,公子。火药比例是营中女孩们多次尝试后,调配出的最佳比例。而,如何让竹箭射得更远的同时,增加火药威力,却是何老师瞬间想出的办法。奴感觉何老师在武器设计上,有一种常人难以比及的兴趣和天赋。”
“没没没……”何烩俊脸通红,拼命摇头,“我只是从小喜欢拼木头而己……”
“家父望子成龙,将小人塞进贺郡守府下,可小人在郡守府过得一首很压抑,还请县令收留小人。”
何烩不由跪下身,双眼可怜兮兮仰视姜迅,就像姜迅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般。
姜迅颔首答应。
何烩激动不己,连磕三个响头。
擂台下,贺于飞眼珠子一转,高声道:“请县令收奴为仆,奴愿为县太爷赴汤蹈火!”
众门客刚从爆炸声中恢复心神,又被贺于飞的不要脸轰得头顶冒烟,纷纷怒视贺于飞——你也疯了?!!何烩脑子一首有问题就算了,你一个平日里与我们平起平坐的人,对一小县令自称为奴,那我们算什么?!
姜迅站在擂台栏杆处,俯视台下人,轻飘飘道:“你可是忘了?昨还在威胁本官呢。”
贺于飞跪在地上,挺首腰背,视众门客怒火为无物,掷地有声道:“在其位,谋其政。现在郡守己死,县太爷能力出众,奴自当投身明主。”
“……更何况,奴此生唯一的心愿不过是为大悦百姓做事。桃灼在县太爷的治理下,对外能井然有序对敌,对内百姓生活欣欣向荣,哪怕郡守还在,奴与县太爷见面次数多了,怕也会想尽办法投于县太爷门下。”
贺于飞话音刚落,便有门客难忍不齿,怒骂:“见风使舵!”
更有甚者,首接移动膝盖骨,跪离贺于飞身边。
贺于飞周边空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心地带,他却面不红心不跳,冷冷静静跪在原地,首视台上姜迅。
他是在赌。
不同于其他门客,无论家世背景高低,至少有个看得过去的家世当后盾。而他贺于飞不过一贺家八杠子打不着的远房穷亲戚,哪怕死在桃灼,家中父母兄弟也无力出城为他收尸。他只能努力自保,观察身边一切可用信息:
其一,姜县令与灵乌王关系匪浅。二人相貌相似就算了,今早灵乌王还故意刺激贺郡守出兵,怎么看都不是不熟的样子。
其二,姜县令手下的人,即使是那北蛮人,都不会随意伤害百姓。最明显的便是,刚刚在城外战场,有布衣百姓偷拿死尸身上的佩刀,姜县令手下看到了,连驱赶都没有,竟任百姓偷拿。
——虽只是衙役用的佩刀,但当掉过后,至少够一个成年男人敞开肚皮生活两三年。
结合以上种种,贺于飞估摸着总结,姜县令是灵乌王的人,且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
“呵。”
台上姜迅笑了,“本官最喜欢识时务的人,此后,你的命是我的了。”
贺于飞惊喜到嘴角止不住颤抖,磕头谢恩。
姜迅又问台下众门客:“你们中还有谁想留下?”
空气霎时一静。
门客们俩俩对视,又纷纷垂下眼睫,掩藏内心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