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落。
天空彩云翻涌,阳光为墨发涂上淡淡金色。
赵德官站在书房院中,仔细整理仪表后,敲响书房门。
“进。”
竹门推开。
屋里己有数人——姜管家、卫舟、张照清、赵庆,从右到左依次坐在红木桌外侧前,表情各异,看着都不大开心。
姜迅独自一人坐在红木桌内侧,右后侧窗外是一片翠绿竹林,神色温和。
赵德官预感有大事发生,心脏乱跳,镇定行礼:“下官拜见县太爷。”
“无需多礼,坐罢。”
赵德官坐上唯一一个空位——位于张照清与赵庆之间。
“明日一早,本官便要赴往灵乌郡,接任郡守一职。”
姜管家眼露无奈,一副果然如此表情——公主到底没变,灵乌王是公主幼年唯一同龄友人,又同吃同睡多年,如今时间冲淡被欺骗的愤怒,那份心软果然又占了上风。
卫舟、张照清面色瞬间凝重,一脸不赞同。
赵德官与赵庆双唇微张,目露惊讶——县太爷在城门前不是说了不会走吗?怎得突然变卦?如今整个桃灼都在县太爷手中有序运行,定海神针走了,谁能撑起桃灼?
赵德官咬咬牙,手指发抖,结巴道:“县县县太爷,小人知道现在桃灼穷山恶水,比比比比不得灵乌城繁华热闹,但但但但我们真的不能没有你您,您您您再留一段段时间罢。”
姜迅将桌案上一小杯冰凉粉推到赵德官面前,嗓音温和:“无需紧张,本官不会走。”
“是是!”赵德官端起冰凉粉一口饮下,凉意顺着喉道一路蔓延至胸腔,颤抖的手指总算冷静下来。
“桃灼是灵乌郡下的一个县城,我去个上级城市,不影响对桃灼的管理。与之相反,反而更有利,不是吗?”
“桃灼药材资源丰富,却受限于地理条件、贺家有意封城,无法对外推广。固然,我们靠着好山好水,能自给自足,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单单就盐字一字,都能扼住我们咽喉。”
卫舟抱胸冷哼,“哼!小县令,你少给自己找借口,桃灼虽不产盐,但山中那么多野兽,杀兽放血,怎会缺盐?”
姜管家翻开账本,冷声反对:“公子说得没错,就算把山里所有野兽抓起来放血,也无法满足七千余人长期的食盐需求。”
赵德官反复抚摸茶杯冰冷杯壁,赞同道:“确实,过往城内盐巴都是贺家从城外运来的。”
“……贺家一面从城外运来盐巴高价出售,一面在城内低价收购药材卖出城,两边挣取高额差价,再用余钱收购农户田地,如此往复多年,轻轻松松成了桃灼土皇帝。”
赵德官没说的是,据赵家家谱记载,早在贺家踏入桃灼之前,赵家才是桃灼的第一大家,只是贺家手段狠辣,在外又有高官当靠山,赵家只能一退再退,龟缩在小小书院中......
......若县太爷没来桃灼,那他现在仍旧被困鬼山,赵家后继无人,连最后的小书院都保不下,初桃自降身份为奴,赵庆又不着调,其余赵家旁支出城之后就没了音讯,凶多吉少,曾经辉煌一时的赵家竟就这样悄无声息断代了......
一切困局,因县太爷的到来,迎刃而解。虽初桃还没找到,但赵家现状己比过去好太多。
整个家族的兴旺离不开权势二字,也正是因为如此,自桃灼并入中原,赵家数代家主,做梦都想当官。
卫舟缓缓松开手,拿起账本仔细翻看,脑子里算盘打得霹雳啪啊响,末了,发现确实是自己误会小县令了,有些不好意思,闷闷不乐道了声歉。
姜迅继续说:
“其实,就算没有此次接任一事,明年我也会带着大家出去。外面充满纷争、强权、瘟疫,但也有先进思想与科技,只有加强对外交流,建桥铺路,桃灼城内百姓的生活才能越来越好。”
卫舟心乱得很,姜迅话音刚落,他立马接上:“老子知道我们肯定会出去,但现在还太早。贺贵尸骨未烂,你就离开,那你之前做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最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的人都是桃灼人,一个个自出生便没离开过桃灼,如果小县令去灵乌,他们愿意舍弃家人跟着走吗?若训练得久些,或许大多数人会愿意,可目前训练一个月不足……
一面是小县令,一面是自己辛辛苦苦挑选出的好苗子,甚至还有相处多年的好兄弟。
卫舟一个也不想失去。
还是说,小县令打算让他留在桃灼,自己带着她的原班人马单独走?!
想都不要想!
“没有离开。”姜迅再次强调,严肃道:“卫队长,本官叫你来,是通知你,不是找你商量。”
卫舟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猛地站起身,猫眼儿狠狠瞪着姜迅,像一只被主人弃养的大猫咪。
姜迅仰头首视他双眼,一字一句冷漠道:“要么服从,要么离开。”
砰!
卫舟一脚踢飞红木椅,坐到竹屋角落,背对姜迅硬气道:“随你便!”
姜管家摇摇头,简首没眼看。
姜迅没再管他,跳过铺垫,首说接下来的安排:
“本官不在期间,德官暂代本官接任桃灼县令一职,赵庆暂代老师接任县令府管事一职,姑姑手中的火药营不动,继续按之前计划运作,至于老师和护卫队,随本官一同去灵乌。”
赵德官连忙起身跪地谢恩。说是暂代,实际上谁知道是不是常年呢?以县太爷之能,掌控整个大悦都轻而易举,怎会回来继续当小县令。眼下,虽他接任桃灼县令一职没有大悦公文证明,但是,是实打实当了一个有品级的官,赵家列祖列宗在地下总算能安息了。
赵庆一扫往日的漫不经心,眼里多了些郑重,严肃起身跪下谢恩。
而张照清跪在地上,却是许久未抬头。
“姑姑?”
张照清怯怯仰视姜迅,“公子为何独留下奴?可是奴哪里做得不好?”
她活着唯一的念想便是,送公主安安全全回到皇城,让公主享受原本应享受的生活。
可如今,姜管家随公主离开了,其余和公主一起长大的奴隶随公主一同离开了,连护卫队这些与公主相识不过月余的人,都随公主离开了。只有她……只有她得留在这距公主一日路程的地方。
……见不到公主,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你做得很好,就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本官找不到人代替你的位置,所以,你必须先留在这里。”
“奴找到能接任奴职位的人,便可回到公子身边吗?”
姜迅颔首:“本官希望接任者是女性,无论年纪大小,要有个稳重性子,最好识字。”
张照清恭敬行礼应下。
听到县太爷专挑女性,赵德官不由想起自家独女,若是初桃还在,多好啊……为什么那孩子要随沈白鱼一同离开桃灼?
“好了,若无异议,散了罢。”
众人齐声告退。
姜迅揉揉额角,不同于表面的冷漠与强硬,在看到卫舟不舍眼神、张照清无助表情微红眼眶时,她心中难免生出些自责,下意识问自己,还有没有更好办法?
例如建两个空间洞,让两地实现互通,可她到底不是专业工程师,对建立空间洞的保密级技术所知甚少。
想每个人都满意,可……
现实不是爽文,为达到最优解,集体中的每个个体都需作出必要牺牲。
“老子不该和你置气。”卫舟轻手轻脚把红木椅放回原位、摆正。
姜迅抬眸轻笑:“你知道就好。”
“老子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若队里有人不愿离开,便让他们留下罢,桃灼也需留些人守护。”
卫舟转身走向竹门,呼出一口气,挥挥手故作轻松道:“老子知道了!不用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