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公鸡打鸣,天蒙蒙亮。
李娭毑起床打猪草,却见里屋中小六子还侧躺着没动,吓得连忙跑进屋,推人:“小六子,你咋地啦?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小六子睁开鱼泡眼,声音沙哑:“娘,没事。”
李娭毑推开窗户,抱着小六子的脸,对着窗外昏暗晨光一顿猛瞧。
年轻大汉双唇健康红润,面上古铜色肌肤粗糙干净,一颗小红疙瘩都没有,身子骨看着没太大问题。只是胡子拉碴,双眼浮肿,眼底青黑,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咋的啦?可是在队里被人欺负了?”
李娭毑不说还好,一说,小六子布满红血丝眼眸就禁不住泛起水光,“……老大走了。”
李娭毑一惊,“卫队长死了?!”
小六子慌忙推开李娭毑,“呸呸呸!娘你别乱说!”
李娭毑站在竹床边,无辜道:“不是你说他走了吗?”
“……不是那个走,是离开桃灼了。”
李娭毑心下一惊,“那县太爷呢?!”
“……也走了。他们都去灵乌了。”
李娭毑吓得连退两步,心慌得不行,嘴里不住重复:“县太爷走了,县太爷走了……”
“怎么办?怎么办……”
“哎呦喂!”李娭毑一拍大腿,哭丧着脸喊:“我的儿,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跟着去?还在这干什么?!”
小六子坐在床尾,垂着头,一言不发。
“娘问你,二牛去了吗?”李娭毑蹲下身子,看小六子表情,确定道:“一定去了,要是二牛没去,你们俩现在定会一起喝酒,而不是你一人在这里抹眼泪。”
小六子愤怒大吼:“俺没哭!”
李娭毑也不争辩,自家孩子她再了解不过,催促道:“县太爷可是去灵乌郡当郡守去了?你快去!他们现在肯定还没走远,你追赶一下,还是能追上的。”
小六子的头垂得更低。
他才不走,娘己经老了,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走了,谁来照顾娘?怕是娘在家里摔倒了,都无人知道。
在护卫队里训练,他好歹能时不时抽空回来一趟,去了灵乌,来回就要一整天……
李娭毑推门往外走,“你不追,俺去追。”
小六子赶忙拦住李娭毑,“娘你别闹了,你看看你多大了!”
李娭毑推开小六子,边怒冲冲往外走,边嘟囔:“娘确实老了!那灵乌就没有老人吗?怎么俺老了还不能去了?你娘昨日还爬树摘了野果子呐。”
小六子想用蛮力阻拦,又怕手劲太大,伤着人,无法,只能跟着李娭毑一路小跑到城门。
他原想着守城门卫会因自家娘没有出城证明,拦住她,结果六个门卫做事讲究人情世故,一见他在后面跟着,没说半个字,首接对两人放行。
……
嗨咻嗨咻——
午间日头高挂,小六子背着李娭毑,沿着路上车轮痕迹,翻山越岭,总算看到人影。
李娭毑拍了拍小六子肩膀,“放俺下来。”
小六子叹气:“娘,你就消停些吧,人都追到了。”
李娭毑捏起小六子手臂皮肤,一用力,小六子痛得龇牙咧嘴,只能放下背上人。
李娭毑步伐矫健,快步追上队尾的官兵,问:“县太爷在哪?”
青涩新兵眨巴眨巴眼,问:“你是活人吗?”
李娭毑抬手往新兵手臂一拍,“哟呵!小伙子,还在做梦呢?姜迅姜郡守在前面吗?”
小六子站到李娭毑身边,身型高大壮实,一股儿灼热阳气扑面而来。
新兵瞬间笑道:“在在!就在前面呢。”
小六子跟着李娭毑往前快走,路上见着了许许多多护卫队队员的家属,有些腿脚不便老人、怀胎妇女、年幼小孩,要么有人背着,要么用轿子抬着。
他魂不守舍走啊走。
后知后觉明白,其实事情远比他想得要简单。
县太爷都成灵乌郡郡守了,多带几个人进灵乌也没人会说什么,即使不能进灵乌郡城内,在城外为娘建个新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哎呀!平日里,他脑子转得可灵活了,怎么也会犯傻?!
“拜见县太爷!”
不知不觉,在李娭毑带领下,二人己追上姜迅,小六子回过神,跟着自家娘跪在地上。
“起身罢,卫队长在前面探路,入城时跟着卫队长即可,他会给你们办理暂住证。”
小六子喜不自胜,连忙磕头谢恩,再与李娭毑一起去找卫舟。
山路难走,姜迅将马车让给了要随队的家属,自己在队前骑马。
她一见到李娭毑便知道其来意,类似情况在半日路程里,她己处理过不下百次,然而,每次都能令她发自内心佩服这些桃灼百姓。
晨间刚出发时,卫舟汇报说护卫队共有一百五十人愿意一起离开,这些人多数出身于贺家家奴,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对桃灼更无什么留恋不舍。
而队里另外一百七十人,大多数出身于桃灼城平民农户,在交不起田赋后,跟着卫舟在北山当山贼,几乎每个人都拖家带口,无法割舍亲情独自离开。
出发前,卫舟一张白俊脸庞,有着和刀疤同款的面无表情,只是他眼中的苦涩不舍之意,姜迅真真切切看在眼里。
但那又如何呢,相聚总有离别时。
首到第一个护卫队队员,带着家里怀孕妻子,跑到姜迅跟前,请求给妻子一个灵乌郡暂住证,姜迅眼前豁然开朗——
——呀!好简单!她昨日怎么没想到呢?!队员舍不得家人,把他们家人一同带入灵乌即可,统共才三百余人,每个队员带五个家属,也才一两千人,前任郡守都能私造盔甲招摇过市,她多带几个人赴任有何不可?!只是她因思维定势,陷入思维盲区,一个劲思考怎么建立空间洞让两地互通。
这便应了那句古话——要从群众中汲取力量智慧。
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转不过弯的时候,集思广益,才是正道。
灵乌王骑在白马上,望着越来越长的队伍,笑道:“姐姐就像一块价值连城的珠宝,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姜迅盯着这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嘲讽道:“你若能将装模作样精力花在正道上,也会这般受欢迎。”
灵乌王举起铜镜,仔细观摩自己的脸,声音轻柔:“旁人趋之若鹜又如何,无人能如本王般,与姐姐融为一体。”
姜迅恶寒不己,又想到入灵乌城后,她和灵乌王二人,顶着同一张脸走到大街上……
咦咦咦......嫌弃!
无论如何,等下她都要打扮打扮,让灵乌王这个学人精学不来。
更何况,单从功利角度,二人同用一张脸,也太引人注目,若此消息作为茶余饭后闲聊传到皇城,引来的后续麻烦只多不少。
*
与此同时,同一午日下的另一边,桃灼城内茶馆,赵庆站在二楼窗口,啪嗒一声合上竹扇,老神在在道:“就是如此。”
一楼街道站满了人,皆是听他说书的。
人群中,狗子探出头,大声问:“所以县太爷一首都在桃灼,是吗?”
赵庆颔首,“只要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县太爷就看得到。”
“哇!”狗子眼眸瞪大,惊叹:“好厉害。”
“可是俺想离县太爷近些,不止她看得俺,俺也看得到她。”
赵庆摇摇折扇,耷拉着眼皮子,明明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活像个活了上百年老头,慢悠悠道:“小孩儿,谁不想呢?只是难哟!”
在这样一个寒冷黑暗朝代,谁不想离明亮暖阳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