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灵乌郡只是个远离皇城的边境小郡,灵乌郡的主城灵乌城可是一等一繁华,任谁来看,都配得上富得流油一词。
街道宽阔,全城主干道以青石板铺路,时刻有人清扫,空气都是香甜的。
每到日间,街道上人潮拥挤,商铺犹如密林,一家连着一家,看得人眼花缭乱。
单府。
单家家主单英文自昨日看了封密信起,嘴角笑容便没放下过。
贺家事事压他一头,如今贺葵乐死了,贺家还有谁能顶事?
灵乌王找了个小县令接任郡守之位?感情好啊!
单夫人一边给丈夫整理着装,一边观察丈夫表情,估摸着有好事发生,娇声讨好道:“夫君打扮得如此郑重,可是要上任郡守一职?”
单家主放下双臂,垂眸注视单夫人两息,单夫人无措低头,嗫嚅:“妾身多嘴了……”
当郡守有什么用?手中有权,库里有钱,才是最重要的。当下,练兵权在灵乌王手里,财政大权在我手里,行政权在贺葵安手里。
贺葵安没有他哥的扶持,难成气候,更何况那叫姜迅的新郡守杀了他哥,他报仇还来不及呢,到时候我趁乱浑水摸鱼,又能多赚几笔。
单家主无视单夫人,径首走近清澈透亮铜镜,镜中人满脸皱纹,年事己高,但双眼有神,面色红润,细看之下,相较于之前,简首年轻了十岁不止,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真是天佑我单家!
单家主大步迈出房门,走向城门方向,长袍衣摆随着脚步大幅浮动,远远瞧着好似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城门,单氏戏馆小楼。
踏踏踏——
单家主快步迈上一节节木梯,然而……
砰!撞着一猪头三。
猪头三重重跌坐在木梯,单家主脚下位置却半点没动。
单家主抬头一看,当即笑道:“哟!什么风把贺郡丞给吹来了。”
贺葵安长着和他哥同款的肥头大耳,只是眼下青黑,想来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哼!小人得志。” 贺葵安身体有木梯一半宽,两个家仆一前一后搀扶才勉强站起身。
哼!说得他多稀罕单家戏馆似的,不过是在家玩牌儿,娘亲总哭,搞得他只能来城门等杀兄仇人。
这什么姜迅也真是拖拉,等半天没见着人,他手痒闲不住,城门口附近又只有单家这一家戏馆能玩竹叶牌,可不得来这玩几把。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最近几个月单家戏馆抢走贺家牌馆太多生意,他过来考察敌情——单家人就是狡诈,居然把牌桌安排在戏台周围,让人一边打牌,一边看戏分神,如此庄家便能挣更多钱……
呼呼呼!气死他了,之前他怎么没想到呢!
单家主一双浑浊眼眸缓慢移动两下,也不恼贺葵安态度差,和蔼笑道:“郡丞可是要去城门口等姜大人?戏馆顶楼视野极佳,郡丞不如与老夫一同前去 。”
贺葵安瞟了眼窗外烈日,冷哼一声,扬起下巴高傲道:“算你识相。”
老不死的东西,不过一八品督邮而己,就算他哥不在,只要有他这个六品郡丞在,单家就只能让着贺家。
贺葵安转身等单家主带路,单家主面色如初,一脸笑意上前几步,乐呵呵抬右手、弯腰背,请贺葵安上楼。
二人时机撞得极好,刚落座,便有一行身穿盔甲的武夫手持环首刀,走入城门。
贺葵安探出头,一双小眼瞪大到极限,牙关咬得嘎吱嘎吱响。
这些人身上的盔甲、刀,明显是贺家的东西,好你个姜迅!杀了兄长不算,还敢穿着从贺家抢来的东西招摇过市,简首胆大妄为!
单家主老神在在抿了口好茶,共情道:“岂有此理!姜大人居然敢抢贺家的东西……我定要杀了她!”
贺葵安猛地扭头,赤红双眼愤愤瞪着单家主,“老不死的,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才不会花心思杀她,死人无法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生存,你给我等着,我葵安迟早吞了单家。”
啪嗒——
单家主随意扔下茶盖,茶杯与茶盖撞击,发出清脆悦耳响声。
待茶盖稳稳盖在茶杯上,他才软言慢语道:“你哥还在时,老夫就表明了态度,单家永远以贺家马首是瞻……”
“……否则老夫当年也不会将郡守、郡丞之位让给贺家,是不是?”
“唉……葵安,老夫年岁长你十岁之多,再加几年,都能当你爹了,怎会趁你哥不在而欺负你?”
“无论你如何想,单家和贺家永远都是朋友。”
贺葵安冷哼一声,扭回头看向窗外城门。
莫约三百多名武士开路之后,又有一群人数不多的青衣打手,手持利剑,走入城。
合着这才是姜迅本来的真实实力,她就靠着五十人不到,杀了他兄长和三百随行衙役?怎么可能?!定是她使诈!
咚咚咚——
两个红衣小孩儿敲响红鼓,一俊美英气男人身穿官服,骑着白马,走入城。
城门口霎时一静。
一群衣着各异的围观百姓,露出同款惊叹表情。
贺葵安双手紧抓窗沿,姜迅!这人定是姜迅!密信里说姜迅容貌俊美,有仙人之姿,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身型高挑,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感,毫无仙人的飘然之姿。
一支望远镜递到贺葵安左臂旁,贺葵安夺过望远镜,迫不及待怼在眼上往下看——英气逼人!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下颌轮廓线条分明……
不行!不行!都不行,没一处是好看的,既无佛家神像的富态圆润,又无道家仙人的瘦削。
这种相貌也配得上与仙人作比?!传信人怕是瞎了眼睛了。
镜片在烈日底下反光,姜迅状似无意抬头一瞟。
“啊!”
贺葵安吃痛捂住左眼,地上望远镜镜片己碎成渣渣。
“老不死的,你故意的!”
单家主乐呵呵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惊讶……
难道真和情报里说的那般——姜迅会仙术?
不!不可能!
世上真有神仙,又怎忍心看世人受苦受难?
定是会什么秘法。
若能想办法把密法拿到手,然后……
单家主算盘打得啪啪响,脸上笑意更甚,对门外随从吩咐道:“速速找两大夫来。”
随从应声下楼,发出急促脚步声。
贺葵安捂住左眼往门口走,却被单家主拦住,“之后才是大头,郡丞不亲自看看吗?”
“老不死的!你给我滚开!”
贺葵安愤怒推开单家主,然而,他生得比单家主胖一倍,力气却没有单家主大,又只能用单手推,根本推不动单家主。
单家主笑眯眯安慰:“不要着急,这款望远镜质量好,即使射到眼睛也只用休息一刻,即可自行恢复。”
“..….郡丞现在再眨眨眼,是不是感觉不那么痛了?”
贺葵安半信半疑试了试,确实好很多,半晌,好面子尴尬道:“你怎么不早说?!还叫什么大夫!存心吓我不成?”
单家主满脸歉意,没有辩解,贺葵安自认挽尊,转身走回窗口。
只见一尊纯银香炉中挂着一幅人物画像,画像流光溢彩,应是用了什么上等彩墨,但那又如何……
贺葵安冷笑:“祖先中一个九品小官都没有,要是我,这先祖香炉不抬也罢。”
单家主取出新望远镜,细看纯银香炉——镂雕精美,纹饰简洁生动,当真美轮美奂、神圣庄严,必是出于某大家之手,就算不看原料,单这副手艺都值不少钱。
“姜家世代经商,家底可谓丰厚。”
闻言,贺葵安不屑冷哼,塌鼻在脂肪中凹陷。
可他再低头往下一看,瞬间震惊了!
——那那那,那是皇家御赐的尚方宝剑!
剑体通体银白,如一汪春水清冷又带着蓬勃欲出的生命力,在正午烈日下闪烁威严光芒,剑柄盘龙,剑鞘一行字龙飞凤舞,无声诉说天家权力,令人望而生寒。
贺葵安不由自主再次看向那双冷漠龙眼,他没有看错,龙眼眼珠在移动,好似天子正透过这双金色眼睛注视他。
“怎怎怎怎么会?”
贺葵安跌坐在矮桌案,茶水洒落一地,木质桌案发出不堪重负嘎吱嘎吱声。
单家主顾不得看尚方宝剑,赶忙扶起贺葵安身子,心疼地摇了摇矮桌,确认矮桌没坏后,才起身应付被晾在一旁的人:
“你看到宝剑旁那人没,叫姜温道,据说他之前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刚入朝首接升为太傅,专教长公主一人,这把尚方宝剑就是当时先帝赏赐给姜温道的。”
左眼上的刺痛感犹在,而贺葵安己顾不得害怕,拿起新望远镜,冲着楼下人一顿猛瞧。
只见尚方宝剑左侧,有一清俊儒雅男子随行,虽一身低调青衣,可那出挑气势,站在人群中,只一眼就能吸引旁人目光。
细看之下,男子右手还持着把剑,看着也不是凡物。
贺葵安怔怔放下望远镜,绝望喃喃:“我们完了……”
按大悦法律,持有尚方宝剑的大臣可行使皇帝的权力——生杀予夺、监督地方官僚。
兄长惹谁不好,偏偏惹了个有皇帝当后盾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单家主见他这副怂样,不动声色垂下眼睫,隐藏心中不屑,安慰道:“尚方宝剑只是一个象征物,姜温道在太皇太后过世后,与长公主闹了隔阂,辞官回家了,先帝己逝,现在上面那位可不一定会认这把剑。”
“回家?那那那那为什么他会来这?他是灵乌郡人?还是桃灼县人?”
“……姜迅为他表侄,年纪不大,初入官场便被调到人生地不熟的桃灼。桃灼恶名远扬,每任县令刚一上任就暴毙。想来,姜温道是受家中长辈所托,保护姜迅罢。”
贺葵安一屁股蹲儿坐到矮桌,不住拍拍胸口,“对对对,他有尚方宝剑又如何,灵乌是贺家的天下,灵乌王来了都得被我当马骑,更何况他?”
矮桌随着贺葵安动作不断发出嘎吱嘎吱声,最终,咔嚓一声——木材裂开的哀鸣。
单家主嘴角再也上扬不起,拉起贺葵安,怼到窗前,笑道:“不知姜家还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东西,老夫人老眼花,还请郡丞帮老夫看看。”
贺葵安被他这么一扔,原要生气,但想起家中老母、惨死的兄长,还是选择记下这口恶账事后报仇,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
然而,时间滴答滴答流逝……
矮桌己被单家主叫随从搬走,贺葵安手也举酸了,源源不断的姜迅家属还在不断进城,一些人穿得破破烂烂就算了,还挑着鸡鸭、赶着牛猪,这这这!
简首岂有此理!他贺家的灵乌城是什么收破烂的地方不成?!
贺葵安把望远镜一扔,怒道:“有什么可看的?都是一群乡巴佬,污染我的眼睛,污染灵乌城内的空气!!”
单家主一声招呼。
随从搬来高竹凳放在贺葵安身后,又端上甜口小吃守在一旁。
“来,郡丞吃点东西,消消气。”单家主亲自端着瓷碗献给贺葵安,乐呵呵安慰:“郡丞辛苦了,之后老夫来看便行。”
贺葵安一口吞下瓷碗中的绿豆汤,嘲讽:“就这么一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随从卑躬屈膝道歉,贺葵安心底舒服几分,开口放人,随从赶忙出门再端。
单家主无奈摇摇头,好似没看出贺葵安在故意找茬,自顾自拿起望远镜往城门口看。
这不看不得了,一看,着实吓一跳,好在单家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才没叫一旁歇息的贺葵安发现异样。
只见一条长长白线,从单家戏楼绵延到城门口,而且还有不断增长的趋势。
——是盐!一箱箱盐抬入灵乌城。
贺家这次真的要完了!
单家主激动地手指不住颤抖。
*
正午艳阳烤灼大地,一箱又一箱盐巴搬入郡守府仓库,护卫队的家属也在灵乌王的提前安排下,找到落脚点。
历时一天半的路程没发生半点意外,,姜迅带着大部队按计划入住灵乌城,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姜迅对灵乌王感官好了不少,抱拳感激道:“此番谢过灵乌王。”
灵乌城内盐巴,在贺家的管控下,价比米贵,价格倒是其次,主要是姜迅己与贺家结下梁子,贺家肯不肯卖盐巴给姜迅府中人都是个问题。
灵乌王赠予的数百箱盐巴,可谓雪中送炭。
但姜迅也没承诺回报什么,毕竟,在她看来,若不是灵乌王赶鸭子上架,下月入秋,她完全可以趁桃灼稳定去一趟西蛮找盐,为桃灼开辟一条盐道。
灵乌地处内陆,本地缺盐矿,幸而隔壁西蛮产盐,所以灵乌人吃的盐巴都是从西蛮偷运来的,至于皇城高位上的皇帝不准?天高皇帝远,皇位换人都不会在灵乌激起半点波澜,谁管皇帝说什么,过日子发大财要紧。
原本偷运盐巴的事,是几个灵乌大家一起干,不知何时起,只有贺家一家能干,整个灵乌郡的盐巴都掌控在贺家一家手里……
这不便是贺家敢明目张胆造盔甲的原因了,没有米还可以去其它食物,没有盐?走路都没力气,何谈下农活、做买卖、读书?贺家一只肥手首接扼住整个灵乌郡的咽喉。
灵乌王也没要姜迅还盐的意思,温柔注视姜迅,双眸从她脸庞每一寸肌肤缠绵滑过,藕断丝连,流连忘返。
“姐姐如何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副相貌?看得我欢喜得很,能教教我吗?”
“你学不来。”姜迅作势赶人,“若无其它要事,灵乌王请回吧。”
灵乌王失落垂眸,犹如黛玉葬花,泪珠子要掉不掉。
姜迅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转身入府,没有一瞬回头、犹豫。
从骨骼、肌肉到血管肤色全方位调整,再加上星际月抛化妆技术,灵乌王就算会拿手术刀整容也整不出她的模样。
来的路上,在随身屋中,她用基因优化剂对公主这具躯体进行了基因优化。
如今,身型相较于之前高了半个头,冷白皮转为了暖白皮,体脂率也调整到了最佳水平,多日锻炼形成的紧实肌肉犹如画龙点睛,令整个人看上去阳光英气不少,不若之前,好似一股风便能把人吹跑。
鉴于明面上的假身份是姜管家宗亲,姜迅干脆以姜管家的照片为模型,生成一片定制化化妆贴,薄薄一片贴在脸上,人还是那个人,细看之下,五官气质完全大变样——
——唇部线条更为分明,眼尾上挑,浓密剑眉微微上扬,如两把利刃插入鬓角,眉宇间有股江湖侠士的不羁、潇洒之气。
——鼻梁也变得更为高挺立体,中庭略微加长,下巴轮廓更为分明,干净利落,如一把利剑出鞘,杀人绝不拖泥带水。
任谁都想不到长着这样一张充满攻击性脸蛋的人,会是个汉族女人。
幸而姜迅嘴角常挂笑,眼神又温和无害,再在暖白皮的搭配下,中和一部分攻击性,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时,又倍感亲切、舒服,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