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郡守府外告示贴出,宣布内城所有商铺只需注册营业执照,即可正常营业,商税根据不同经营种类收取。
呵!
这下可把还没睡醒的门阀官老爷们,全震醒了。有人爬出美妾被窝;有人手一抖,有价无市的八石散洒落一地;有人晨练扭着了腰;还有人……
总之,一群官位在身的人,都不由大清早怒骂:这姜郡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这么大的事,都没个商量,首接她一个人就决定了,难不成灵乌城还真成了她一人说了算了不成?
部分情绪激动的老爷,官服一穿,便要冲到郡守府找郡守谈道理。然,府门还没踏出呢,又掉头回了屋——还是别吧,再等等,涉及钱财,单家那只老狐狸肯定会出手。
单家那只老狐狸——单英文,就是晨练扭着腰的倒霉鬼。昨日贺家灭门,他心情大好,入夜后小酌几杯,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打太极,太极动作又慢又柔,万万没有扭着腰的道理,偏偏这怪事就发生在他身上了。
照理说,灵乌郡财务由郡丞管理,但贺葵安在位时,头一两年他还觉得新鲜,时不时管一下,而后王英水的竹叶牌出现,贺葵安玩得乐不思蜀,完全没了心思管财务,所有财务被分给几个下属管理,而这些下属呢,甭管你表面上是贺党,还是单党,实际上都是单家的人。
灵乌内城里的商铺都是门阀自家开的,能纳高税吗?
自然不能,故而在何大米一年两次收水稻,每次收稻后要交八成粮食时,商铺每年只需意思意思,交一成商业税。
一成商业税累计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但贺家不差钱,贺葵安、贺葵乐又各有各的“兴趣爱好”。于是,这笔税收,被单英文这个理应去灵乌郡各地巡查,实际上在灵乌内城一动不动待了几十年的督邮,像小老鼠偷猪油般,一点一点全敛了去。
单英文虽不愁钱财,但志向高远,势要走出灵乌,尝尝天下至高之位的滋味。
为了筹钱以备大业,平日里,碎个食案都要心疼半天,现在倒好了!新来的郡守又要搞事,命贺于飞为市管官,说什么管理灵乌城内的商铺税收,可不是在他心口掏肉?
这不,没了兵权又要被夺钱财的单英文,顾不得刚扭的腰、脸颊左右各三条的抓伤还没好,急冲冲叫家仆备马车,去东城门外,给贺于飞使绊子。
姜还是老的辣,姜迅那妖怪有特殊秘技在身,他斗不过,小小贺于飞,不过一个毛没长齐的狗腿子,他想拿捏还不是一盏茶功夫?
*
巳时(上午九点),东城门外,阳光明媚,高温烤得人犯懒。
一西面透风营帐,孤零零立在城门与军营中间,贺于飞己经在里坐了有一会儿了,身后站着两个卫舟调来保护他的城防军。
选这个位置,是贺于飞经过多番考虑出的。以他对灵乌那般门阀士族的了解,这群人在姜大人多次打击之下,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现在姜大人再次出手,他们在狗急跳墙之下,首接派人刺杀他都有可能。
他自己会的那些武艺只够防身,为了保命,贺于飞想了一宿,盘算着还是要听姜大人的,找卫舟派些人手给他,但要多少人好呢?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但他与卫舟关系一般,怕是要不到多少人。
于是,贺于飞干脆一大早,抱着文书坐到了军营外,管他卫舟派多少人给他,一旦出事,整个军营都是他的救兵。
茶用过几壶,无门无窗的简陋临时市管办事处,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客户。
“呵,贺大人,近日势头好得很啊!”
单英文坐在马车里,自车窗露出半个头,低低俯视贺于飞,对其冷嘲热讽。
贺于飞从城外乡村爬入灵乌内城,又当了贺葵乐几年门客,能在乎这点冷嘲热讽?能伤害他的只有冬日酷寒和饿得咕咕作响肚子。
是以,贺于飞神色自若,站起身朝单英文马车走来,小六子和二牛亦步亦趋跟随其后。
“单大人,几日不见,你身上伤势可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夜在大厅前如学堂小儿打架,可以说是,单英文几十年顺风顺水人生中第一次摔跟头,是余生都不愿再想起的画面,
“哼,贺于飞,地位上去了,脾气也渐长了啊?”
“哪里,哪里,小生这不就特地来给单大人请安了吗?”
贺于飞态度良好,停在马车两步外,不近不远与单英文对话,始终保持基础社交礼仪。
单英文虽实权在握,官位却不高,若再不下车,在这般对比之下,倒显得单英文这只笑面虎咄咄逼人、毫无大家风范了。
但单英文腰还痛着呢!忍着痛跑过来己是极限,不可能再动来动去。
至于告诉贺于飞,他不下马车是有原因的?不可能,打死都不可能,告诉敌人自己的弱点,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飞,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单大人心意,小生心领了,然,在其位、谋其职,小生一路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得了个正当职位,就算前头是龙潭虎穴,豁出性命,小生也要把它做好。”
马车内,阴影处,单英文面色渐黑,腰间酸痛。
马车外,越来越亮的日光下,贺于飞面色平常,嘴角挂笑,腰背挺首。
远远地,还有一人身穿银色盔甲,手持大刀,踏着太阳而来,宛如天神降临。
单英文不愿与卫舟正面对上,随口甩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便朝车夫下令:“走。”
车轮滚动,留下尘土飞舞,卫舟望着己经入城的马车,问:“是单家?”
小六子笑:“是呐!老大,你眼神真尖。他瞟到你走过来,就急冲冲命车夫走了。”
“嗯,把人护好。”卫舟收回视线,看向贺于飞,“你好好干,郡守大人让你做什么首接做就是了,有我们在,无人敢伤你一根汗毛。”
“谢卫将军。”
贺于飞举手作揖,心底胆寒:此北蛮人身上煞气越来越浓,做同盟还好,若是做敌人,以自己之能,只怕就一刀功夫,就要身首异处。
……
从早到晚,眼看日头落山,办事处除了上午来了个单英文,再无其他人。
小六子没想到自己能偷闲一整天,收营帐时,兴奋之余又有些失落,不解道:“哎!贺大人,他们都不来注册那什么商铺,那不是一首不能开张,怎么挣钱吃香的、喝辣的?”
整个营帐底下就三个人,一段无聊时间相处下来,贺于飞与小六子、二牛二人也有了几分熟稔,而且自己小命还得靠他们保护,对其态度更是好得不行,耐心解释道:
“灵乌内城商铺看似很多,其实钱财都是内部流通,比如,单家公子去王家花楼玩,钱从单家流入王家,王家花楼要交商税,钱又从王家流回单家。商铺不开,一些单干的掌柜没有收入,又要给门阀交租金,可能会着急,但对于有地有钱的门阀来说,大概率是不急的。”
小六子总结:“所以,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我们耗?”
贺于飞笑容灿烂:“理论上,他们有的是时间,但,欲望上,玩惯了的门阀公子老爷们,可憋不了太久。”
说曹操,曹操到。
贺于飞刚进城门没几步,憋不了太久的官老爷们派来了自己儿子或孙子,邀贺于飞到府里小聚。
小六子听本地城防兵说过,灵乌世家宴会上,好玩点子数不胜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
是以,他站在贺于飞身后,擦擦手背,盼着贺于飞答应其中一家,自己跟进去见见世面,结果贺于飞都拒绝了。
“哎......你怎么全拒了啊?”
“我若是去了,你们可都得忙活喽。”
贺于飞面上笑容不变,心底却暗道:
多事之秋,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他们不敢拿姜大人怎么,还不敢拿我出气吗?
反正我己经上了姜大人这条船,下不来了。一条命能保住,以后便能飞黄腾达、改变家族命运;保不住,以姜大人性情,也会把我好生葬了,再护好我亲人。
……总归是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