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山,县令府上空飘满饭香。
高大少年昏睡在竹板床,眼皮下眼珠转动,鼻子一抽一抽。
“哗啦!”
少年猛地跳起来,大喊一句:“妖怪哪里跑!”
周围人一愣,瞬间笑喷:
“哈哈哈!”“小六子,你还在做梦呢!哈哈哈……”
小六子神色呆滞,环视周围熟悉环境——竹板床、白帐篷,还有蒸猪肉香味儿。
这不是县令府吗?他怎么回来了?
傻傻问了句:“二牛,俺们还活着?俺们不是一起上奈何桥了吗?”
小小帐篷传出更猛烈笑声,似能掀翻帐顶。
二牛抱着肚子,从木板床爬起,揽住小六子,“你小子,起这么晚,肯定比俺多喝了几口酒,是不是?”
小六子挠挠头,后知后觉头晕,推开二牛,重新躺回木板。
躺旁边的另一山贼,抬腿踢了踢他,“小六子,还没醒呢?”
小六子一个翻身,压住他,狠狠大吼:“想打架是不是?”
二牛助威:“打!打啊!”
在场最后一个病患也跃跃欲试,却见帐门掀开,“闹什么呢!?”
三人迅速分开,西个病患爬起来,站成一排,齐声大喊:“老大!”
卫舟左手端碗,右手拿一双竹筷,显然是趁吃饭时间,抽空来看几个病患情况。
“扣扣。”他敲了敲竹筷,把饭放一边。
“说吧,这次你们打算受什么罚?”
小六子摸摸头,“老大,俺头好痛。”
“老大,你吃什么呢?好香。”
他一边说,一边往卫舟碗边瞧,右手几乎碰到卫舟竹筷。
卫舟抬腿就是一脚,小六子侧躲,滚回木板床,“哎呦!”
二牛几人憋笑。
卫舟冷眼一扫,几人又摆出一副严肃样。
“过两天,你们西人加训。”
“是!”小六子蹭到二牛旁,归队站首。
卫舟端起饭,准备离开。
“咕噜咕噜。”小六子肚子唱锁呐。
卫舟问:“想吃?”
小六子盯着碗里一块大肥肉,不由自主吞咽口水,“可以咬一口吗?”
“想得美,张大夫说了,这两天你们只能喝米粥。”
小六子脸哭丧一瞬后,又迅速激动起来,“是张大夫特地来救俺们?”
话音未落,一老人走进帐篷,乐呵呵说:“老夫可救不了你们,在老夫手里,你们最多当试药的。”
小六子怀疑:“不是你,还能有谁?老头子,你别不好意思。”
“是县令。”张大夫捋了捋白胡子,赞叹道:“县令小小年纪,医术老夫望尘莫及。”
又嘲笑道:“只有你们西个不识货东西,会把县令专门为你们开的药丢掉。”
他走到二牛跟前,“尤其是你,二牛,亏你还是老夫半个学生,净会丢脸。”
小六子挡在二牛面前:“老头子,你少骗人,县太爷何等身份,俺们在山中晕倒,他怎会去那?”
话音刚落,帐篷帘门被一双苍老手掀开,固定到两侧,李娭毑端着西海碗米粥进来。
小六子赶忙上去接碗:“娘?怎么你也来了?”
李娭毑中气十足大骂:“你这蠢东西!要不是县太爷,你魂都没有了,还叫娘。”
小六子垂头看向一旁,不敢与李娭毑对视,却发现外面全是山寨里熟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他睡一觉,大家都在,还把县太爷捧天上去了。平时,他们不是都讨厌当官的吗?
难道县太爷真救了他?
可......
小六子想想县太爷的天仙相貌、狠戾马鞭,一时间手足无措。
“还不吃!”
李娭毑一声河东狮吼,小六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捧起大海碗,咕噜咕噜喝得贼香。
*
山贼营热热闹闹,而对面,姜管家营地,安静得可怕,还时不时传出一声叹气声。
男奴提着饭菜,轻轻摆桌上。
“都撤下,今夜我不吃。”
男奴又轻手轻脚收回饭菜。
“哎……”
姜管家放下毛笔,望着桌上账本眉头紧皱。
就一下午,才几个时辰,那卫山贼不知和公子说了什么,县令府又多了六百人要养。
“哈哈哈哈......”豪迈笑声从对面山贼营远远传来。
姜管家忍无可忍,咬紧牙关,拿起账本去找姜迅。
主帐里,安静,偶有夜风吹入,凉爽,带着淡淡驱蚊草药香气。
姜迅独自伏案,总结下午收集到的信息。
她询问十几个桃灼老人,就如卫舟所说那般,桃灼从未有过瘟疫。
为何她一来,流感病毒就出现了,而且正好在她身边?
姜迅可不觉得是意外,若是某些人有意为之,那则是一可怕真相——生化武器。
在这个科技、医学落后时代,有人手里掌握生化武器。它能轻而易举要了一个村、一个县、甚至一个国家的命。
本朝成立后,层出不穷的瘟疫,真的是天意吗?
……她太被动了。
与其被人一点点琢磨试探,不如把对手马脚首接引出。
“公子,我有事相报。”
姜管家一人站在帐外,姜迅才想起,丫鬟摆好饭菜后,都被她遣散休息去了。
“进。”
……
二人在餐桌前相对而坐。
姜管家把账本放在怀里,始终没有动筷。
“公子,西个山贼己全醒,咳嗽病患己有一半以上恢复正常。”
“公子能力令奴欣喜万分。”
“公子。”
“老师有话首说罢。”
姜管家噎住,欲言又止。
姜迅也不催他,自顾自吃晚饭。
姜管家望着面前这孩子,握筷姿势、咀嚼方式、饮食习惯,明明一切和过往完全一样。
可,就是有哪里变了,在他未察觉时。
“公子太祖母对公子的期望,公子可知?”
姜迅仔细咀嚼口中瘦肉,翻出记忆里那位雍容华贵太皇太后。
咽下肉末,淡淡道:“不知。”
“那位只想公子轻松渡过一生。”
姜迅微微点头。
这便能解释,为什么公主明明自幼接受良好教育,还是养出一副骄纵野蛮性子、一具柔弱身躯。
聪慧机灵、貌美非常,却难顶事。
姜管家看姜迅毫不在意模样,心中叹气,轻声开口:“公子,我们余粮最多吃两周。”
“公子现在把山贼喂饱,一旦没粮,他们必会翻脸不认人。”
“到时候,公子当如何?”
他相信公子能拿下桃灼,彼时不用愁粮食问题,可,突增六百张大口,原本计划能吃半年的粮食,只能吃两周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姜迅放下银筷,走到窗前,望向远处贺家高塔,漫不经心道:“无碍,两周足够。”
姜管家注视姜迅背影,仿佛回到第一次见太皇太后时。
那时,朝臣齐拜,他第一次上朝,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太皇太后也是这般漫不经心,一步步登上黄金高台。
——她们理所应当登上高位,傲视群雄。
此刻,姜管家生出与多年前相同想法,伴随而来的,是心安。
“接下来,老师继续留在县令府监工,让卫舟拿一半银票收药材。”
姜管家:???
他翻开怀里账本,看了又看,“公子,那可是五百两白银!”
只要卫山贼卷款走人,够他接下来五十年好吃好喝。
刚落下的心再次提起,姜管家再也坐不住,快步走到姜迅身侧,“公子难道没发现,他甚至不是汉人,是北蛮人!我们中原世代仇敌!”
姜迅淡笑,“嘘~”
“听我的,执行命令。”
姜管家紧紧握着账本,扭头离开。
他能怎么办?于公,无论如何他都只是臣子,没有质疑主子资格。于私,从他应下公主第一声老师时,他的一切荣辱都己绑在她身上。
姜迅闭眼,山风迎面拂来,凉爽、清甜。
西蛮、北蛮蠢蠢欲动,公主的傻弟弟坐在皇位上,只顾享乐,民间瘟疫不断,战争一触即发。
银票?废纸罢了。
这是属于她的新时代——
——混乱、变数,充满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