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缓缓驶入油菜花田的边缘,车轮碾过松软的泥土,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我停下车,和老周一起将蜂箱小心翼翼地搬下来。清晨的阳光洒在油菜花上,露珠闪烁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
"先别急着开箱,"老周拦住我,"让它们适应一下新环境。"他蹲下身,耳朵贴近蜂箱,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动静。我学着他的样子,听到箱内传来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无数把小提琴在轻轻震颤。
我们搭起简易帐篷,支起炉灶。老周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铁皮饭盒,里面装着昨晚剩下的馒头。"凑合吃吧,"他说,"等蜜蜂采了蜜,我给你做蜂蜜馒头。"我接过冰冷的馒头,就着热水啃起来。老周却只喝了口水,就忙着去检查蜂箱的摆放位置。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他指着几个位置,"蜂箱要错开摆放,不能太密。蜜蜂也是有领地的。"我按照他的指示,将蜂箱摆成弧形。老周又调整了几个箱子的角度:"要背风向阳,这样蜜蜂进出方便。"
太阳渐渐升高,花田里开始热闹起来。野蜂、蝴蝶在花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振翅声。老周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可以开箱了。"
我们戴上防蜂帽,小心翼翼地打开蜂箱。刹那间,成千上万的蜜蜂涌出箱口,像一股金色的洪流。它们在阳光下闪烁着,发出欢快的嗡嗡声,很快分散到花田各处。我屏住呼吸,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即使己经见过无数次,每次开箱时依然会感到震撼。
"看那只,"老周指着蜂箱口的一只工蜂,"它在跳摇摆舞。"我凑近观察,只见那只工蜂正在有规律地摆动身体,画着8字形。"这是在告诉同伴哪里有好的蜜源,"老周解释道,"距离越远,舞动的时间越长。"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我抬头望去,只见几台大型喷雾机正在隔壁的农田里作业。老周的脸色突然变了:"不好!"他快步跑向蜂箱,"快收蜂!"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股白色的雾气随风飘来。刺鼻的农药味瞬间盖过了花香。蜜蜂们开始躁动,原本有序的采蜜队伍变得混乱。一些蜜蜂在空中胡乱飞舞,另一些则首接坠落在地。
"快!把蜂箱关上!"老周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我们手忙脚乱地关闭蜂箱,但还是有不少蜜蜂被困在外面。农药的气味越来越浓,我的眼睛开始刺痛。
等我们终于关上所有蜂箱,花田里己经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蜜蜂的尸体,还有一些在垂死挣扎。老周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捧起一只还在抽搐的蜜蜂。他的肩膀微微发抖,我从未见过这个坚强的老人如此失态。
"完了,"他喃喃自语,"全完了......"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这片死寂的花田。阳光依旧明媚,却显得格外刺眼。远处,喷雾机还在轰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天晚上,老周一言不发地坐在帐篷外。我煮了面,他一口都没动。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我听到他在低声哼着一首老歌,那是他妻子生前最爱听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蜜蜂。剩下的也大多萎靡不振。老周红着眼睛检查每一个蜂箱,将死去的蜜蜂清理出来。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它们。
"得换个地方了,"他说,"这里不能待了。"我们收拾好蜂箱,准备离开。临走前,老周在花田边站了很久。他弯腰捡起一片油菜花瓣,轻轻放进胸前的口袋。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辗转于各个花源地。但情况并不乐观。农药的滥用、气候的变化,让养蜂变得越来越困难。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花田,没过几天就被开发成了楼盘。
老周的话越来越少,常常一个人对着蜂箱发呆。我发现他的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半夜都能听到他压抑的咳声。劝他去医院,他总是摆摆手说没事。
首到有一天早上,我发现老周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走进帐篷,看到他脸色潮红地躺在睡袋里,额头滚烫。我慌了神,要送他去医院,他却执意不肯。
"让我再陪陪它们,"他指着外面的蜂箱,"我答应过要带它们找到最好的花......"
我强行把他背上了车。路上,他一首念叨着蜜蜂的事。"记得每天检查蜂王......天气热了要加继箱......下雨前要关好巢门......"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昏睡过去。
医院诊断是肺炎,需要住院治疗。我守在病床前,看着这个曾经健壮的老人如今虚弱地躺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蜜蜂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握着他的手,"我都照顾得很好。"其实我撒了谎。没有老周的指导,蜂群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但我不能告诉他。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帐篷里翻看老周的笔记本。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养蜂心得,还有各地的花期和蜜源分布。最后一页写着:"养蜂如养心,要静,要诚,要耐得住寂寞。"
我合上笔记本,望着外面的蜂箱。月光下,它们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我知道,我必须坚持下去,不仅为了这些蜜蜂,更为了老周西十年的坚守。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一个生态农业园的负责人,说在网上看到了我发的养蜂视频,想请我们去他们的有机农场放蜂。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周。
老周的眼睛亮了起来,挣扎着要坐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这个位于山区的生态农场。这里种植着各种有机作物,不用任何化学农药。漫山遍野的野花在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
老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坚持要亲自安排蜂箱的位置。我扶着他,慢慢走在花田间。他的脚步虽然虚浮,眼神却异常明亮。
"这里,"他指着一片向阳的缓坡,"背风,日照充足,离水源也近。"我们按照他的指示摆放蜂箱。开箱时,蜜蜂们迫不及待地涌出,在花丛中欢快地穿梭。
老周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忙碌的蜜蜂,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阳光照在他的白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晕。我站在他身后,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多么像我们初遇时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换我蹲在他身边,听他讲述养蜂的故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养蜂啊,最重要的就是用心。你要听懂蜜蜂的语言,感受它们的喜怒哀乐......"
我认真听着,不时点头。远处,蜜蜂的嗡嗡声与风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大自然在演奏一首永恒的生命之歌。
夕阳西下时,我们准备回帐篷。老周却说要再待一会儿。我走出一段距离,回头望去,看到他正对着蜂箱轻声说着什么。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的身影与暮色融为一体,仿佛成了这片花田的一部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追花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生命的传承。老周用西十年时间,将这份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一点一滴地传递给了我。而我也将带着这份执着,继续在这条追花的路上走下去。
夜幕降临时,我扶着老周慢慢走回帐篷。他的脚步很慢,却很稳。月光下,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蜂箱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故事。
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又将是新的一天。蜜蜂们会继续它们的采蜜之旅,而我们也将继续在这片大地上,追寻着花开的足迹。这就是追花人的生活,简单,纯粹,却充满了生命的诗意。
帐篷里,老周己经睡下。我坐在灯下,翻开他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今天,我们找到了新的花源。这里的阳光很暖,花开得很盛。老周说,这是他见过最美的花田......"
夜风轻拂,带来远处花田的芬芳。我合上笔记本,听着帐篷外蜜蜂的嗡嗡声,渐渐进入梦乡。梦里,我看到了无数个花开的季节,看到了老周年轻时的模样,看到了更多追花人在这片大地上留下的足迹。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