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后手去哪了?听说、听说去了枫香岭?真的吗?你可别骗我。你打听这些干啥?小心叫日本人知道了,全家人不得安生。两个表兄弟对他非常不放心。朱述华道,我不是傻子,也不会干坏事,你们放心吧。他赶到枫香岭,没有得到新西军的任何消息。他以走亲戚的名义先后来到里佳山、枫香岭、曹庄、芝山和甘戴等村,不敢公开打听,只能悄悄跟老乡打听。人家一见他提这个话头,不是装聋作哑,故意岔开话题,就是对他十分警惕,生怕他是鬼子的探子。
当他再一次进入里佳山时,却被人盯了梢。他自然一点没有察觉,还到老乡家里讨水喝。人家问他,你净打听这干啥?他掩饰地笑笑,没啥,没啥,就是问问。这个回答破绽百出,显见得是心中有鬼。朱明华不安,担心早晚有一天,会被当成抗日分子给抓起来。要不,就会被当成鬼子的探子叫村民误解。朱述华心想,说不定新西军早走了,自己恐怕是白忙活一场,还会惹祸上身。算啦,不找了。他起身刚要走出大门,两个肩扛锄头、庄户人打扮的青年农民一左一右围住他,低声道,跟我们走!你们谁呀?我跟你们又不熟。
那人喝道,别说话。朱述华心中发毛,担心遇上土匪,眼珠子左右乱转,想抽冷子逃跑。那人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现出冷笑,将头微微摆了摆,好像在说,别动歪心思,你没有机会。几个人一前一后来到村中祠堂,那人说,你先坐,主任马上出来。朱述华大为吃惊,主任?哪个主任?你们又是谁?正在七想八想,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30岁左右的青年,个子不高,圆脸,快步来到朱述华面前,开门见山地说,你不是想找新西军吗?我们就是你要找的新西军。朱述华一惊,涨红了脸,猛地站起身,却说不出话来。主任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坐、坐下说。却拉住朱述华一只手,和他挤在一条凳子上。我们对你的情况作过了解,你读过书,思想进步,是个有抱负的好青年。朱述华觉得从没有人这样跟他讲过话,吭哧半天,也没有憋出一句完整话。主任拍拍他的手,没关系,慢慢说。我、我要参加革命,我要当新西军。你为什么要当新西军呢?朱述华从怀中掏出几张小纸片,这是我在新桥街头捡到的传单,每一张我都仔仔细细读过了,我不想当亡国奴,我不想窝窝囊囊活一辈子。主任随手接过传单,这东西可不能随身携带,会给你带来危险。他将传单递给通讯员,把它销毁了吧。又对朱述华道,你要保持高度警惕,要把传单上讲的道理记在心里,落实到行动上。我们随时欢迎有抱负、有志气、愿意打鬼子的好青年,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他要求朱述华暂时不要暴露身份,先回到家里,利用自己熟悉本地情况的优势,多联络一些本地爱国青年,筹建“青年团”。这个青年团后来改名为“青抗团”、“青救会”,是溧水沦陷后建立的第一个抗日救国外围组织④。沙岗村青年教师张仁湘,原先在城隍庙小学教书,本以为生活会如此顺顺当当地走下去,家里还给他定了亲。没想到一场大轰炸,炸死了对象,学生们逃得逃,躲得躲,学校办不下去,张仁湘彻底失了业。他满肚子愤恨,可是又发作不出来,天天垮着脸,跟家里人发脾气。家里人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跟他计较,不去招惹他。
也许合当有事,这天张仁湘从北门桥头经过,看见朱福来将一个卖菜老汉打得跪在地上求饶。朱福来是个矮胖子,以前在菜场杀猪卖肉。日本鬼子打进县城,他转身抱上日本人的大腿,负责为日本人采办鱼肉、蔬菜,每天要杀一、两头猪,加上鸡、鸭、鱼和蔬菜,定时送到驻大东门的日本警备司令部。还有一个潘天福,专门负责替日本人收购军粮⑤。他一度把持了在城镇粮行,勾结商贩操纵米市。那些米贩子见了他,就跟见到阎王似的,个个低声下气,点头哈腰。如果他看人不顺眼,又或者是哪个米贩子敢跟他讲价,轻则抽一顿嘴巴,重则捆起来送日军警备司令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做人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也没有节操,谁的腿粗,就抱谁的大腿。见到有权势的人,就摇尾乞怜,奉承巴结;见到弱小孤单,就张牙舞爪,欺压敲诈。二人仗着有日本人撑腰,从不把百姓放在眼里。每天早晨,朱福来拉着一辆大板车,看见中意的菜就往车上丢,价格则由他说了算。他还自我吹嘘,老子是给太君买菜,太君吃你的菜,那是看得起你。甭跟老子讲价,要讲,有胆子跟太君去说。可是,又有谁有胆量跟鬼子讨价还价呢?菜场里背后都叫他“猪霸王”。他从肉案前经过,指着案板上还没有来得及分割的半爿猪肉,这肉别分了,我都要。呶,顺便把那副猪下水给我捎上。肉铺老板不敢怠慢,马上给朱福来递烟打火。朱福来有个习惯,嘴上叼一支,耳朵上还要夹一支。肉铺老板说,朱大哥抬举,那幅下水不要钱,送给大哥打牙祭。朱福来眯着眼道,你小子,脑子蛮拎得清,算你识相。可是,还是有人不识相。一个乡下老汉,挽个竹篮,篮子里提着几只鸡。那鸡长得欢实,公鸡毛羽鲜亮,鸡冠彤红,母鸡皮毛顺溜,油光水滑。朱福来一见,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马上道,这几只鸡我都要了,随手掏出几张油乎乎的票子扔给老汉。老汉接过钱,说几只鸡不止这俩钱,请老总好歹再加一点,家里还等着买米下锅呢。朱福来道,你打听打听去,方圆10来里,我老朱卖菜,谁敢跟老子讲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