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气凝滞如铁。
华阳太后的指尖仍悬在金笼铜锁上,丹蔻如血,映着笼中笑笑炸开的金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禀大王,郑国渠最新水经图己绘成!”
李斯手捧简牍疾步入内,紫袍广袖带起一阵清风,腰间玉组佩叮咚作响,恰到好处地挡在了金笼前方。他躬身行礼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笼中幼虎,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笑笑抓住机会,一个虎跃窜上嬴政膝头,毛茸茸的尾巴紧张地缠住他的手腕。透过肌肤相触,她清晰听见帝王心底翻涌的杀意:
“吕不韦与楚人竟同时发难……好得很!”
嬴政面上不显,修长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掐得笑笑肉垫生疼。她刚要龇牙抗议,忽觉身子一轻——
“此物名为‘耒耜改良图’。”嬴政将她整个拎到案几上,指尖点着墨迹斑斑的竹简,“若成,可省三成畜力。”
笑笑虎躯一震!
她画的明明是曲辕犁草图,怎么突然被冠以这么高大上的名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华阳太后己俯身查看图纸,九凤步摇垂下的明珠几乎扫到她鼻尖。
“墨家机关术?”老太后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图纸上精妙的曲面设计,楚音里带着审视。
殿内烛火忽地一爆。
笑笑这才惊觉,自己随手画的改良农具,竟成了政治博弈的关键——吕不韦门客把持着秦国农具铸造业,而楚国贵族在秦的封地多是沃野良田。若新农具推广,等于同时斩断两派财路!
“是天道。”
嬴政忽然抚上她颈间金铃,指尖温热透过皮毛传来。他抬头望向殿外苍穹,玄衣上的日月星辰纹无风自动:“昨夜观星,紫微东移,当有新器应运而生。”
李斯适时上前:“臣查《吕氏春秋·上衣》有载,圣王之道,农器为先。此物若成,当记入月令颁行天下。”
华阳太后瞳孔骤缩!
笑笑看着老太后保养得宜的面容第一次出现裂痕,忽然明白嬴政的杀招——将新农具与天道、圣王之道捆绑,谁反对谁就是逆天而行!
“既是大王心意……”华阳太后缓缓首起身,步摇珠串发出细碎碰撞声,“哀家便等着看这‘天赐神器’了。”
待太后仪仗远去,笑笑刚松口气,忽听嬴政心声炸响:
“三日内,寡人要见到实物。”
她炸毛抬头,正对上帝王幽深的眼眸。李斯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农具推广方略,而嬴政抚弄她耳朵的力道,分明带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笑笑欲哭无泪。
——你们君臣斗法,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虎?!
殿外的喧哗声骤然撕裂了夜的寂静。
"砰——"
殿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蒙恬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匠人闯了进来,少年将军的玄甲上还凝着霜花,手中扔下一个烧得焦黑的耒耜头,金属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禀大王!此人欲焚毁少府工坊!"
笑笑鼻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铁器焦糊味中混着一丝桐油气息——这是冲着农具改良来的!她后腿一蹬,轻盈跃上蒙恬肩头,借着高度终于看清匠人耳后那个青黑色的黥印:
那是吕不韦门客的标记!
嬴政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午膳菜式:"拖去诏狱。"
笑笑却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因为她清晰听见帝王心底翻涌的杀意:"告诉赵高,孤要看见锻造坊近三年炭火进出账目。"
这是要查吕不韦的私铸兵器!
当夜,地动仪的铜龙突然转向东南。笑笑蹲在章台宫高高的屋脊上,夜风掀起她金色的毛发。远处咸阳市井的灯火在百里外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辰。
她仰头望去,嬴政独自立于观星台,十二章纹的冕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只即将振翅的黑凤。星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双如墨的眼眸比夜色更深沉。
"吕不韦门客三百,楚系封地二十处。"帝王的心声裹挟着星辉坠入她的意识,"你以为改良农具只是助农?"
笑笑突然打了个寒战。
她想起现代史书里那句"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此刻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二十二岁的帝王,早在三年前亲政那日就开始布这场以天地为棋的局。
农具改良是假,查私铸兵器是真;
安抚楚系是假,分化吕不韦势力是真;
就连她被带入宫中,恐怕也......
"冷了吗?"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笑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抱起。嬴政的指尖轻轻梳理着她被夜风吹乱的毛发,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可笑笑却在他眼底看见了比寒冬更凛冽的锋芒——
那是一个帝王,正在审视自己棋盘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