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凤栖宫三重檐时,青铜灯树在青砖投下玄鸟衔刃的暗影。赵小小腕间玉珏忽地发烫,三足铜尊中的黍酒竟凝成"周"字篆文:"吕先生深夜携楚香而来,莫不是要借玄鸟东飞之势?"
吕不韦抚过腰间裂璜,璜缝渗出的朱砂在青铜案勾出洛邑密道图:"墨翟新制的攻城云梯,需借夫人玄鸟佩一观。"话音未落,檐角栖凤机关鸢突然振翅,翅翼扫落的星辉恰遮住帛书"芈"字暗纹。
"玄鸟振翅当衔九鼎。"赵小小蘸取柘浆泼向星图裂痕,三百星钉在"雍城"方位流转成饥民虚影:"吕先生这裂璜,倒似邯郸城防图缺口。"她指尖拂过玉珏烙纹,骊山方向传来青铜量天尺的铮鸣——那是墨家弟子正在熔铸玄鸟蹄枢的声响。
公子楚猛然扯断袖中楚弩丝绦:"赵氏!你当真要看着政儿..."金线坠入铜尊刹那,尊中酒液竟凝成荧惑守心之象。赵小小瞥见宦者令捧来的运粮机关车图谱,暗纹与成蟜襁褓上的玄鸟纹严丝合扣:"公子若要借东风,何不熔了这楚地暗器?"
吕不韦瞳孔骤缩,腰间玉璜应声碎裂。碎片坠地时竟排列成太微垣星阵:"三日后墨家将献洛邑密道图!"他望着沙盘上新显的沧海星轨,知道当晨辉熔透鼎耳时,那些被史官诟病的"暴政",都将成为《甘石星经》中"鼎谷济世"的谶言。
夜风卷起三重翟衣,赵小小望着栖凤机关鸢尾羽扫落的星灰。玉珏新烙的"弈"字纹正与骊山冶炉的火光共振——那是玄鸟铁骑踏破暮色的前奏,亦是未来史册中"书同文、车同轨"的浩瀚星轨。
暮色将垂,赵小小倚在椒房殿的雕花廊柱上,指尖无意识地着玉镯。嬴子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时却换上温婉笑意。
"夫人今日可曾见过阿政?"嬴子楚解下玄色披风,露出内里暗绣蟠螭纹的深衣。他目光扫过案几上未动的莲子羹,喉结滚动两下,"王上又召阿政去章台宫了?"
赵小小垂眸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玉佩——那是华阳夫人赏的和田白玉,镶嵌着楚国独有的金丝掐花。她将茶盏推过去,指尖在案几上划出细微的声响:"政儿辰时便去陪祖父习字,这会儿怕是还在演武场学射御。"
嬴子楚接过茶盏时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动作微滞。赵小小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广袖拂过青铜熏炉,带起一缕沉水香。"倒是公子近来清减了,可是前朝事务繁杂?"她声音轻柔,目光却落在窗外掠过的乌鸦羽翼上。
"蒙骜将军在函谷关..."嬴子楚刚开口又止住,仰头将茶汤一饮而尽。青瓷盏底磕在楠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罢了,我去看看阿政。"
赵小小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唇边笑意彻底冷下来。檐角铜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她抬手抚过鬓间玉簪——这是三年前在邯郸当掉的最后一件首饰。那年冬夜,她抱着高热不退的阿政跪在吕府门前,而嬴子楚正在华阳宫中与楚女调笑。
宫墙外,吕不韦的马车早己候在转角。嬴子楚踩着侍从脊背登车时,腰间玉佩撞在车辕上,碎成两半。
"可惜了这上等和田玉。"吕不韦拾起碎片,指尖被锋利的断面划出血珠。他浑不在意地拭去血迹,"听闻华阳夫人近日在物色良家子?"
嬴子楚猛地掀开车帘,暮色中隐约可见章台宫檐角的青铜镇兽。几个幼童举着竹马从街市跑过,清脆的笑声刺破暮色。"阿政从未这般笑过。"他忽然说,"那日在章台宫,王上将太阿剑赐给他时,他才七岁,却己会行稽首礼。"
吕不韦示意车夫绕道西市。酒旗在晚风中招展,他掀开陶瓮封泥,浓烈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上月安国君咳血,太医令连夜换了三副方子。"他斟满酒爵,"王上昨日召阴阳家占星,荧惑守心之象己现。"
嬴子楚握爵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酒液泼洒在绣着云雷纹的袖口,洇开深色痕迹。"楚系势力盘根错节,华阳夫人昨日又往我宫中塞了两个媵妾。"他声音发涩,"阿政得宠本是好事,可王上近来常带他观政......"
"公子糊涂!"吕不韦突然压低声音,"当年邯郸之困,若非夫人携公子政九死一生......"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嬴子楚骤然苍白的脸色,"如今公子政是牵制各方最好的棋子。楚系要借他固宠,宗室要看他资质,而王上——"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秦国版图,"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剑。"
更鼓声遥遥传来,赵小小站在宫阙最高处,望着万家灯火渐次亮起。阿政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玄色深衣上金线绣的玄鸟在宫灯下振翅欲飞。
"阿娘!"孩童清亮的声音惊起栖鸟,"祖父今日教我排兵阵,说秋猎时让我领一队卫骑!"
赵小小蹲下身,指尖拂过儿子衣襟上的尘土。太阿剑悬在他腰间,几乎要垂到地上。她突然将孩子紧紧搂住,闻到他发间沾染的檀香——那是章台宫特有的熏香味道。
"明日让庖厨做槐叶冷淘可好?"她笑着起身,宽大的袖摆掩住颤抖的指尖。暮色中,宫娥们正将一盏盏青铜灯树点亮,投下的阴影宛如蛰伏的兽。
暮色染透章台宫檐角时,吕不韦正用犀角梳慢慢梳理着新蓄的美髯。铜镜映出身后嬴子楚焦躁的身影,那人第三回碰倒了鎏金博山炉。
"先生倒是清闲。"嬴子楚抓起案上凉透的黍米酒,"赵国质子归秦时,您说华阳夫人爱楚风,我便三年不食羊肉;您说安国君好诗赋,我彻夜背诵楚辞。如今..."他忽然将酒爵重重一掼,琥珀色酒液溅在竹简上,晕开"制衡"二字。
吕不韦抬手抚平袖口褶皱,蜀锦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他记得这是赵小小归秦那日,秦王赏赐的云锦所制——那女人竟将半数赏赐分给了质子府旧仆。
"公子可知邯郸城破时,赵人如何处置秦军俘虏?"他突然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夜风裹挟着梆子声卷入殿内,"剥皮为鼓,剔骨作槌。"
嬴子楚踉跄跌坐在犀皮榻上,腰间玉珩撞在青铜兽首,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十年前邯郸巷战的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他仿佛又看见赵小小抱着幼子蜷缩在尸堆后,手中还攥着半截发簪。
"她要的是活命,公子要的是王座。"吕不韦指尖掠过案头玉镇,那是赵小小前日送来的蓝田玉雕虎,"如今她既能讨得王上欢心,公子何不借势而为?"他突然压低声音,"听闻夫人近日在督造新式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