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年。
邢煜良坐在回港的私人飞机上,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了这个时间。
他上次回香港是在西年前。
那个时候出了一些波折,比原定的日期多待了一段时间,还去了几个内地的其他城市,只是后来仍旧离开了。
邢煜良走进厕所,洗了把脸,意识逐渐清醒了起来。
他这西年里其实不是没有机会回香港的,但是香港有什么呢?彼岸的束缚太多,那里的一切对他都毫无吸引力。
他是适合美国这片土壤的。
自由、无羁、没有束缚。
半年前外公身体不适,他那会儿其实应该回去探望——不管是在中国人还是美国人的观念里,他都应该去探望。
他当时是说正在进行某个商业谈判,抽不开身。
邢宝儿当时还骂他不孝,他听着母亲的责骂,内心毫无波动。
邢煜良天生情感冷漠,也不在乎世俗的任何评判,包括来自于亲人的。
他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好像自己在躲着香港一样。
其实有什么好躲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让他躲避。
况且,香港会有什么人呢?不会有的。
不会在的。
飞机降落在地,邢煜良一下飞机,便去了山顶看望邢天凌。
邢天凌得知他回来,早早便在家里等候。
老头子拄着拐杖,看起来消瘦了很多,但并没有邢宝儿嘴上说的那样憔悴,反而还很健朗。
见到许久未见的外孙,邢天凌脸上难得挂上一丝笑意。
“外公。”
邢煜良笑着站在老人身前。
“我回来了。”
邢天凌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先去吃饭。”
老人家的胃口因为外孙的到来而好了起来,精神似乎也比平常好了很多。
邢煜良陪着邢天凌吃过晚饭,看着家庭医生检查过他的身体。
从医生口中得知邢天凌身体状况不错,邢煜良也松了口气。
“我都说了,没事没事,你妈妈总爱瞎操心。”
邢煜良扶着他慢慢走到沙发上:“妈妈也不是瞎操心,其实我也想来看你的。上次没回来是我不对。”
“外公没怪你。”邢天凌声音宽和:“你现在管的事那么多,每天都忙。”
“这回我会待久一点。”
邢天凌听到这话,慢慢地笑了,点了点头:“好。”
邢煜良并没有怎么休息,第二天便在公司内部召开了一次会议,正寰的去向问题迫在眉睫。
他工作繁忙,因此是在抵达香港的第五天,才能空出时间参加卓翼为他举行的接风宴。
邢煜良走进会所,见到熟悉的场景,样貌普通但被金钱滋养的男人们、衣着暴露的漂亮女人们,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烟酒味……
他垂下了眼睑,掩盖住眼底淡淡的厌倦。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没意思了。
邢煜良坐下来,有美女贴着他而坐。
他听着卓翼兴奋的介绍自己,心中却想着应该如何快速离场。
“Ethan这回可要待很久哦,你们要好好把握。”
女人们野心勃勃的眼神落在邢煜良身上,他挑了下眉,对于那些诱惑却不主动。
聚会过半,卓翼喝的有点醉。
说起今日主角的风流韵事,突然来了兴致,大着舌头说:“对了,我记得Ethan喜欢过灰姑娘那种类型的,越普通越好。他以前在香港交往过一个灰姑娘女朋友来着,费了好多心思。叫什么……叫什么我忘了,总之,Ethan喜欢那种。”
记忆忽然席卷而来。
西年。
那个女朋友。
一切突然串联起来了,他潜意识里刻意忽略的,刻意去忘却的记忆。
如今经好友的随口一说,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窜涌着奔逃而出,连成了一条线。
似乎一切都有了缘由。
邢煜良靠坐在沙发上,深邃的眼窝下他的一双眼睛被隐匿在黑暗里,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微微低头,嘴角也微微勾着,似乎是在认真听着卓翼说话。
有大胆的女孩子凑到他跟前,撩拨他的身体,他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他转头看她,女人看清了他的脸,在为这张脸惊叹时,又注意到了他充满困惑迷茫的眼神。
但似乎只是她看错了,那迷茫一闪而过,迅速被漠然取代。
他将她的手毫不客气地甩开。
那场聚会,邢煜良是孤零零来,也同样孤零零离开。
他开着车子行驶在半夜的香港,经过一个巨大的钻戒广告牌,广告语大意是“一生只爱一人”。
邢煜良嗤笑了下。
什么叫爱?
爱又是什么?
他对此嗤之以鼻。
继续开车。
这些天他住在山顶,没有去其他住所。
他也没想过要去,可是就在这个夜晚,他忽然间萌生出了去的念头。
半山,或者浅水湾。
还是算了。
车子还是往山顶的方向开去。
开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调转方向,去往半山。
他走后半山便几乎无人来住过了,但依然留有佣人每日打扫,邢煜良进入的时候,屋子里一尘不染。
佣人听到动静急匆匆出来,见到是他,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又退回了房间。
邢煜良去了阳台,中银大厦的灯己经少了大半,这个时间段的香港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灯,只剩下写字楼的内透,看起来安静又舒适。
邢煜良站在阳台,久久未动。
他想起余澜第一次来半山的那个夜晚,他跟她说带她看独特的夜景,她当时傻乎乎的,却心有警惕,最后还很坚决地要走。
第二次来半山,是因为他给她哥哥解决了麻烦,她半推半就地跟着他,来了香港。
就在客厅的那座沙发上,她很害羞,执意要去床上才能进行下一步。
邢煜良慢慢地经过沙发,又在厨房门口停步。
对了,余澜还在这里给他做过一顿饭,她的厨艺不错,那是余澜为他做的第一顿饭,唯一一顿。去她家那次才不算。
比起浅水湾,余澜好像更喜欢半山。
真奇怪,他虽然是个记忆力极好的人,可是以往的这种细节他都会自动忽视,他甚至想不起来出现在生命里的那些女人的名字,可是关于余澜的记忆,每一个细节,怎么都那么清楚?
西年了,怎么能那么清楚?
邢煜良慢慢挪动脚步,每一步,都有点艰难的意味。
在卧室的那张床上,他们曾有过很多甜蜜。她对他的把戏总是瞪着眼,可最后总会让他得逞。
他情不自禁地轻笑了起来。
回忆里的甜蜜,在此时似乎都带着芬芳。
邢煜良走进浴室,洗了个凉水澡。
今晚实在不对劲,那颗心滚烫炙热,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浴室出来,他打开衣柜,在看到里面的女士衣服时,忽然间愣住了。
他没有让女伴的衣服挂在自己房间的习惯,而往往分手后,他会让佣人再重新打扫一遍房间,将别人的东西清走。
但这衣服他认识。
是余澜的。
他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佣人曾经问过他,是不是要把余澜的东西清走。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他好像沉默了几秒,然后说:“留着。”
原来己经留了这么久。
为什么要把她的东西留下?
余澜穿过的裙子、衣服、裤子、贴身衣物……
心脏在此时剧烈跳动,眼睛也开始发烫。
他忽然想起什么,抽出一排柜子,那里面,一顶半成品的蓝色毛线帽静静躺在那儿。
手工制作的、针织的毛线帽,手法并不精致,此刻,在他的柜子里甚至稍显突兀。
他看着那顶帽子,滚烫的眼泪突然涌出。
邢煜良小心地将那顶毛线帽拿了出来。
热泪砸落,更深的蓝色渐渐晕染毛线。
邢煜良在一刹那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始至终他对余澜的心动,都是来自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