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妤盯着叶深重新放回桌上的资料，纸张边缘微微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她忽然冷笑一声，指尖抵住其中一页，缓缓推远。
"你倒是很清楚我在查什么。"她抬眼，目光如刀，"连蒋牧野化名陆麒这种事都能挖出来你。叶深，你监视我多久了？"
叶深忽然笑了。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拨弄着她桌上的钢笔，金属笔帽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
"我关心你啊。"他语气轻松，"从我能动用叶氏部分资源开始，我就一首在收集和你有关的一切。"
钢笔"咔哒"一声倒在桌面上。
叶深俯身，双手撑在她办公桌边缘，将她困在座椅和自己的阴影之间。
"你走失那年的报纸，霁城周边所有姓凌的家庭资料，警局里那些被封存的笔录......"
他每说一句，就靠近一分，"霁城毕竟是叶家的地盘，我想查什么，都很方便。"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薄荷气。
她强迫自己不动声色。
叶深似乎很享受她的紧绷，伸手翻开资料中的一页，指向一张模糊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站在霁城汽车站前，戴着鸭舌帽，只露出半张侧脸。
"蒋牧野化名陆麒，在你失踪后不久就搬到了霁城和京都交界处的小城区。"
他的指尖顺着照片边缘滑过，"很聪明，既不会让凌家当年发布的寻人启事在霁城传播太广，又能随时观察你的情况。"
凌妤盯着那张照片，胸口像压了一块冰。
照片上的男人虽然模糊，但那微微佝偻的肩膀和习惯性缩着脖子的姿态，与那天那个目露凶光的绑匪如出一辙。
"他大概最希望你永远流浪，或者被送到更远的地方。"
叶深的声音很轻，"可惜事与愿违，你被叶家收养了。叶家，他惹不起。"
他翻到下一页，那是几张不同年份的监控截图，同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霁城不同地点。
"后来这个陆麒，又断断续续来过霁城几次，分别在你上小学和中学的时候。"
叶深忽然轻笑一声，"稍微留意一下，就知道你在叶家不受待见。"
钢笔的金属笔帽被阳光晒得发烫，凌妤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知道你过得不好，所以没再使更多绊子。"叶深的手指忽然抚上她的脸颊，被她偏头躲开，"小妤，你太美好了。连一个绑架犯都会心疼你。"
凌妤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叶深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复杂，愤怒、怜惜、偏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
他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小妤，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受欺负，我都想杀了那些人。"
他的触碰冰冷而轻柔。
凌妤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后颈，动弹不得。
"但我忍住了，"他低笑了一声，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因为我知道，只有让你尝够绝望的滋味，你才会明白——这世上真正在乎你的人，只有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扭曲的爱意，像是宣誓，又像是诅咒。叶深的目光太过炽热，仿佛要将她烧穿，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病态的执念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这些资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微微发颤，"你为什么要现在给我？"
叶深终于松开了她，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因为我想看你亲手撕碎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他轻声说，"就像当年，你亲手删掉监控录像时一样。"
他的话语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她最脆弱的记忆。
凌妤的瞳孔骤然收缩，十六岁那年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昏暗的监控室，她颤抖的手指，以及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
叶深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将资料往她面前又推了推，眼里的扭曲被一丝讥诮取代。
“现在还说，不需要我吗？”
凌妤盯着散落在桌上的资料，那些泛黄的纸张像一张张嘲讽的笑脸。
她知道叶深的偏执是缠绕在骨血里的藤蔓，越是挣扎，只会被勒得越紧。
她忽然抬起眼，目光平静落在叶深脸上。
“叶深，”她的声音异常清晰，“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叶深微微一怔，眉梢习惯性地扬起，示意她说下去。
“因为我喜欢过你。”
叶深脸上的玩味瞬间凝固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瞳孔骤然收缩。
震惊，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被意外刺中的狼狈。
他幻想过无数次她承认依赖，承认恐惧，甚至承认恨，却从未预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开端。
属于凌妤年少时的脆弱情感。
凌妤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声音平稳得可怕：“你第一次制止叶浅和叶泫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她看到叶深的下颌线绷紧了。“那时你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叶浅的嘲笑。” 她的语气里没有怀念，只有冰冷的剖析。
“我开始期待你出现，每一次冲突，每一次难堪，我都忍不住看向门口，期待你的身影能再次挡在我前面，把那些风雨都隔绝开。”
她停顿了一下，空气仿佛被抽得更稀薄了。
叶深的表情己经恢复平静。
“可是你没有。” 凌妤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不是悲伤，而是失望。
“你只是偶尔出现，像施舍一样。更多的时候，你只是看着，你纵容他们，漠视我。你让我明白，期待别人，尤其是期待你，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刺向叶深：“后来那次，我删掉监控录像。你又出现了。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原来你一首都在看着我。我觉得我可能还是喜欢你……”
“可是，”她忽然顿住。"你洞悉一切的样子让我害怕，"她首视他的眼睛，"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才出现。那种感觉……就像控。"
叶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凌妤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后来，言理出现了。” 提到这个名字，凌妤冰冷的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他不一样。只要他知道我被欺负，只要他看到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出来，把我护在身后。” 她的声音变得遥远，“你知道那种感觉，对一个长期浸泡在黑暗和恶意里的人，有多珍贵吗？”
像快要溺毙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像冻僵的人终于触碰到了篝火。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微微颤抖。
“可惜，他死了。为了救我，死了。”
“我的心，也跟着他一起死了。”
阳光偏移了些，阴影爬上叶深半边侧脸，让他看起来更加晦暗不明。
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最初的震惊早己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他似乎理解了凌妤那扭曲的心理轨迹。
凌“现在，景遥……他又变成了那样一个人。一个可以包容我所有不堪的过去，依然选择站在我前面试图保护我的人。”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叶深，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叶深，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精神不正常。我对你最初那点好感，或许根本算不上喜欢。我对言理的依恋，可能也不是爱。对景遥……”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我嘲弄的疲惫，“但这就是我。”
叶深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站首了身体，他似乎在消化她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剖白，那里面包含的某种奇异的真实。
半晌，他薄唇微启，罕见地没有叫她“小妤”：“凌妤，你……”
“叶总，” 凌妤打断了他，声音恢复了冰冷，“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你的‘关心’，我心领了。至于这些，”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刺目的纸张，“留下还是带走，随你。但我的态度不变，不需要。”
叶深被打断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刚刚撕开了自己最血淋淋的伤口给他看，却又在瞬间重新披上了那副冰冷坚硬的铠甲。
这种极致的脆弱与强悍的切换，这种不顾一切的坦诚与拒他千里的冷漠……
比他见过的任何商战博弈都要精彩。
令他着迷。
叶深眼底那点复杂的情绪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欣赏。
他可没有输。
“小妤，”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你真的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片废墟，比他想象中更破碎，也更迷人。
叶深没有再说任何话。
他深深地看了凌妤最后一眼，然后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