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那声撕裂一切的摔门巨响、祥子彻底垮塌的背影、Soyo压抑的呜咽、灯无声瘫倒的躯壳、以及睦那句终结幻梦的冰冷宣言,尽数封禁在冰冷的墙壁之后。
走廊惨白的灯光倾泻而下,带着消毒水般的刺鼻气味,与门内弥漫的绝望气息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
悠真背靠着冰冷的、带着轻微颗粒感的墙壁,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抵在坚硬的平面上。
他闭着眼,红宝石般的眼眸隐藏在眼睑之下,只有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胸膛的起伏比平时略深,带着一种无声的疲惫,仿佛刚刚搬运了千斤重物。
空气里残留的雨水的湿冷气息(祥子带来的)和排练室的松香、汗水味道混合在一起,像一幅被粗暴泼洒了污水的未干油画。
他并非在逃避。
相反,他的意识深处,那幅名为“Crychic”的壮丽星河图景正经历着无声的、彻底的崩塌。
祥子眼中熄灭的黄金光芒、立希被怒火和茫然冻结的紫瞳、灯像被抽走灵魂般的身体、Soyo碎裂的月牙眼、睦毫无波澜的侧脸……所有的色彩、所有的轨迹、所有的声音共鸣,都在瞬间被那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揉碎,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地落下,只留下冰冷、尖锐、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只他“看见”的、终于挣脱灰色鸟巢在乐队光流中奋力翱翔的小鸟,被狠狠拍落,无助地坠向深渊的影像,被那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巨响,深深地烙印在他感知的画布上,成为一道新鲜的、名为“失去”的深刻刻痕。
钝痛并非来自愤怒,而是源于共同呼吸、共同以声音铭刻生命痕迹的可能性的彻底湮灭。
他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沉入心口。
更大的担忧,则像冰凉的藤蔓缠绕着思绪——立希。
他需要空间整理这幅崩坏的图景,更知道门内的她需要空间去爆发那几乎要焚毁自身的怒火。
他选择在这里等待,成为她冲出风暴后唯一的、沉默的着陆点。
门内
立希僵立在原地,紫眸死死盯着那扇将祥子背影吞噬的门板,仿佛要将它烧穿。
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火山爆发般的愤怒。悠真那只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紧紧抓住她手腕阻止她冲上去的手,此刻留下的温热触感,成了她混乱意识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实在”。
她看着Soyo捂着脸,肩膀在无声的啜泣中颤抖;
看着灯像破碎的人偶般蜷缩在地板上,银灰色的发丝散乱如败絮,身体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微抽搐;
看着睦依旧沉默地低垂着眼,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星球……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孤独感和灭顶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这个曾经承载着《春日影》诞生热泪的空间,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墓穴。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她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身边无辜的鼓凳!
“哐当——哗啦——!”
金属支架与光滑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倾倒的噪音,鼓凳狼狈地翻倒,滚了几圈撞在墙角,发出最后的闷响。
这宣泄般的破坏,并未带来丝毫快意,反而像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世界在她被怒火和痛苦烧灼得模糊的视野里旋转、变形。
她再也无法忍受多待一秒。
几乎是踉跄着,她抓起扔在地上的鼓棒包,熊猫钥匙扣在混乱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书包也顾不上好好背,胡乱甩在肩上,像逃离瘟疫般冲向排练室的门。
她的脚步虚浮而急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仓皇。
“唰啦——”
门被猛地拉开。走廊冰冷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她模糊的视野。
她脚步顿住,身体因惯性微微前倾。
就在门外,仅一步之遥,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安静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悠真在她拉开门的同时睁开了眼。红眸在走廊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吸纳了所有光线的深潭。
他站首身体,没有言语,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迎上她通红的、布满泪痕、眼白甚至带着未散尽血丝的紫瞳。
那目光像淬火的利箭,首首刺向悠真。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愤怒、巨大的茫然、被背叛的痛苦,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质问:
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你不是该像其他人一样被击垮吗?
你为什么不阻止?
你不是总能“看见”吗?你不是该预见到这一切吗?
你看到了什么?!
在你眼中,我们这场可悲的闹剧,到底是什么样子?!
无声的控诉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中激烈碰撞。
悠真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丝被质问的波动。他只是沉默地向前迈了一步,瞬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身上还带着排练室残留的松香气息和走廊的冰冷。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超越所有言语的怜惜和了然,伸出了手。
不是去牵她,也不是再次阻拦。
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极其轻柔地、精准地拂过她滚烫脸颊上一道未干的泪痕。
那触感短暂而清晰,像羽毛拂过灼伤的皮肤,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我看见了。你的痛,我也看见了。”
这个动作,比任何拥抱或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打破了立希强撑的愤怒外壳,触碰到了她最脆弱的内核。
立希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紫眸中的怒火和质问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近乎委屈的脆弱冲散。
她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或者拍掉那只手,但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那指尖拂过的触感烙印在皮肤和心上。
悠真很快收回了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他没有再看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只是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投向走廊尽头的出口方向,无声地示意。
立希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翻涌的紫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才踹翻鼓凳的力气消失殆尽,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冰冷的茫然。
她没有再看悠真,也没有拒绝他的指引。她只是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沉默地、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保持着那微妙的半步距离。
悠真刻意放慢了脚步,鞋踏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发出清晰却并不急促的“嗒、嗒”声。立希拖沓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一路无言。
只有两人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单调地回响,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回音。
走廊惨白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身后扭曲、交融,又分离。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未散的雨水湿气,冰冷地包裹着他们。
悠真沉默地走在前面,挺拔的背影像一道沉默的堤坝,隔绝了身后那个刚刚崩塌的世界,也为身边这个濒临破碎的灵魂,在冰冷的余波中,圈出了一方暂时不被侵扰的、无声的避风港。
那只吉他包侧袋上的小熊猫挂件,随着他的步伐,在寂静的走廊里,轻轻、轻轻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