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声音——他的咆哮、我的挣扎、滂沱的雨声、甚至远处隐约的雷鸣——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那双燃烧着血丝、写满毁灭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左肩锁骨下方那片暴露在昏黄光线下的皮肤上。准确地说,是钉在那片皮肤上一个小小的、形状奇特的印记上。
那是一个淡粉色的胎记,并不大,形状却非常特别——像一朵被风揉皱的、小小的、三瓣梅花。
厉云锦钳住我肩膀的力道,那足以捏碎骨头的力量,就在看到那枚胎记的瞬间,消失了。
不是松开,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彻底地卸去了所有力气。
他的手指甚至微微痉挛了一下,然后无力地从我湿透的衣服上滑落。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完完全全地僵立在原地。
挺拔的身躯在瓢泼大雨中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失去了支撑。脸上所有暴戾的、狂怒的线条都僵住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茫的惊骇。
那双前一秒还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投入了冰海深处,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惨白的脸,顺着他僵硬的鼻梁、下颌,汇成溪流滴落。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胎记,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了躯壳,只剩下一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空洞躯壳。
整个世界只剩下雨水疯狂砸落的声音,单调而巨大。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恐惧,只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锁骨下方那片暴露的皮肤——那个我从小便有的、毫不起眼的淡粉色印记。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被雨水浸润着,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那小小的、三瓣梅花形状的印记,此刻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魔力,冻结了时间,也冻结了眼前这个掌控一切的、暴戾的男人。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又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碎裂,发出无声的哀鸣。
他高大的身躯在雨中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雨水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疯狂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眼神空洞、身躯剧震的瞬间,那股钳制我的无形力量彻底消失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疑问和惊骇。
我猛地挣脱他僵硬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后踉跄退开,脚下泥水飞溅。
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也彻底清醒过来。
跑!必须跑!
我最后看了一眼厉云锦。
他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狂风暴雨中的石像,失魂落魄,所有的锋芒和暴戾都荡然无存。
那张英俊却惨白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穿的、近乎崩溃的茫然。
他的视线似乎还死死地粘在我锁骨的方向,即使那里早己被湿透的衣领重新覆盖。
昏黄的路灯光线穿过密集的雨幕,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而脆弱的光晕,显得格外孤独。
我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迟疑,一头扎进前方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雨幕之中。湿透的鞋子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噗嗤声,每一次落脚都溅起冰冷的水花。
雨水疯狂地砸在脸上、身上,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那片被厉云锦惊骇气息凝固的空气,被我远远地甩开。
跑!跑得越远越好!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身后迅速缩小、模糊,最终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和雨幕吞噬。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肺部火烧火燎,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我才猛地停住脚步,双手撑住膝盖,在一条无人的、被雨水淹没的小巷深处剧烈地喘息。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灌入喉咙,带来一阵阵辛辣的刺痛。
我靠着冰冷湿滑的砖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里,厉云锦眼中最后凝固的、那副见了鬼似的、崩溃的神情。
不是因为我的巴掌,不是因为我的反抗,甚至不是因为那句“懦夫”的指控。
而是……因为我锁骨下那个小小的、淡粉色的胎记?
那枚形状像朵三瓣梅花的印记……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碎片。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隔着湿透冰冷的衣料,指尖颤抖地按在左肩锁骨下方那个位置。那个胎记很小,很淡,如果不是刚才衣领被扯开,几乎无人会留意。
它存在了二十几年,像身体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