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清正沉浸在梨栈大街新开西洋书局的墨香之中，专注地在书架间寻觅心仪的诗集。就在她指尖划过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籍时，橱窗外骤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
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位身形瘦弱如柳的女子跌坐在雨后未干的路边。
那女子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下摆浸在泥水里，一双被时代抛弃的三寸金莲从绣鞋中滑出，像两朵被车轮碾过的白玉兰，苍白得刺眼。
一旁约莫西五岁的男孩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惊惶。
"早说过你这双小脚不该出门！"
郑婉清瞳孔微缩，那个用手帕疯狂拍打被泥水溅到裤管的法兰绒西装男子，正是前不久在《觉悟》上发表《论妇女解放》的林鹤智。
三日前谢昀靠在真皮沙发里，修长手指弹着刊登他文章的报纸冷笑道："通篇洋泾浜，倒不如天桥说书人讲得通透。"
这位新派才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比腊月海河的冰碴还冷。
女子哆嗦着掏出绣帕要为他擦拭，却被"啪"地打落。那方素白帕子飘进积水里，上面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渐渐洇开。
"别碰！这料子是英国货，你绣十年帕子也抵不上半尺布！"他的言语恶狠，眼神充满着嫌弃。
"老爷恕罪..."女子声音细如蚊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够了！"林鹤智突然提高声调，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引得几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驻足张望，"这就是包办婚姻的悲剧！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根本是反人性的！"
林鹤智掏出一枚银元扔在地上，硬币在女子膝边转了几圈，“自己回去。”
说罢，便甩袖而去，女子瘫坐在水洼里，身边的幼童吓得大哭起来。
郑婉清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阵愤慨与同情。
书局里的西洋座钟正敲西下，郑婉清攥紧了诗集硬壳封面。谢昀不知何时己站在身后，温热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那林鹤智上月还在《觉悟》鼓吹女权。"她盯着窗外低语。
谢昀拇指着她无名指的婚戒："这类新派文人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的苦难当进步的垫脚石。"
玻璃门上的铜铃突然清脆作响。
郑婉清杏色旗袍的香云纱下摆扫过门槛，雨后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
她蹲下身时，嗅到女子发间劣质桂花油的酸涩气味，看见她衣领内层那些密密麻麻反复缝补的针脚线头。
"夫人..."郑婉清递过自己熏过兰花的绢帕。
女子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双眼空洞无神地看着郑婉清，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谢昀走上前来，递了些银元给女子，说道：“夫人，一会跟孩子坐车回去吧。”
女子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接过了银元，嘴唇颤抖着连连道谢。
而在另一头，林鹤智刚抛下妻子，便迫不及待地转身来到了法租界的大华舞厅。
舞厅的水晶吊灯将爵士乐队镀成金色，留声机里放着最新的美国唱片。
苏曼卿一袭巴黎定制的珠光旗袍，鬓边钻石发卡随着舞步闪烁，像极了林鹤智诗作中"新时代的维纳斯"。
她的卷发蓬松如云，红唇微扬，指尖捏着一杯香槟，眼波流转间，早己成为全场绅士的焦点。
林鹤智站在二楼包厢，透过金丝眼镜，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那位苏小姐，听说刚从剑桥女校毕业回来，父亲是汇丰银行的董事。”身旁友人低声介绍，“她可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交际花。”
林鹤智抿了一口威士忌，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愈发炽热。
“话说你怎么没带你夫人来？” 友人在一旁打趣道。
"她？"林鹤智晃着威士忌冷笑，语气中满是嫌恶，"在老宅伺候我母亲呢。"
那个裹着小脚、只会低头绣花的妻子，怎配来这种场合，带来只会丢他脸面，想起这林鹤智心里便一阵烦躁。
他将目光放到苏曼卿的妙曼身姿，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新时代的绅士。”一边说着，一边整了整西装领带，摆出一副自认为优雅的姿态，大步走下楼梯。
“苏小姐，可否赏光跳一支舞？”林鹤智来到苏曼卿面前，微微躬身，姿态看似优雅，实则难掩急切。
苏曼卿缓缓抬眼，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声音娇柔：“林先生？久仰大名。”
林鹤智最近在《觉悟》上发表的文章让他名声大起，不少人欣赏他文章中所谓的胆识，苏曼卿自然也有所耳闻。
苏曼卿的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掌心，指甲上的猩红蔻丹像是一簇火，灼得林鹤声心跳加速。
舞池中央，林鹤智的手心在苏曼卿腰间热得发烫。
他觉着这女子的腰肢软得像没有骨头般，与家里那个木头般的妻子天壤之别。
他贴近她耳畔，嗅着那昂贵的法国香水味，沉声道：“苏小姐的舞步，比巴黎最红的舞娘还要动人，令人心醉神迷。”
苏曼卿轻笑一声，宛如银铃般的笑声在林鹤智耳边回荡：“林先生谬赞了。”
这支舞曲结束时，林鹤智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腕："若苏小姐赏光...今晚可否与我吃个便饭。"
“林先生这种大人物邀约，我自然是愿意的。”苏曼卿看着林鹤智的脸庞，不得不承认，林鹤智确实生得风流倜傥，而且才华横溢，在文人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
她犹豫了一会儿，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才低声说道：“不过...听说您己有家室？”
林鹤声面色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奈，仿佛那是一件不值一提的琐事：“包办婚姻罢了，毫无感情可言。”
“哦？”苏曼卿微微挑眉，“那林先生打算如何？”
他凑近苏曼卿，声音低沉而暧昧：“若苏小姐愿意，我随时可以登报离婚。” 说这话时，他眼中流露出期待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与苏曼卿双宿双飞的未来。
苏曼卿轻轻一笑，眼中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拉着他继续随着音乐的节奏，在舞池中翩翩起舞，享受着这场充满暧昧的邂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