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船夫的艾草在掌心散发着苦涩清香,沅江码头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缕缕黑雾。苏浩宇的铜钱剑穗突然无风自动,五帝钱碰撞出清越声响。
“不对劲。"陆沉将我往身后带了半步,桃木剑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圆,"这雾气在模仿人呼吸。我们没有过江…”
话音未落,码头拴着的七艘乌篷船同时翻覆。腐臭江水冲天而起,裹着密密麻麻的蛊虫形形。黑袍猎猎作响,斗笠下传来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把司印碎片交出来。"
凌巧指尖尚未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珠,她快速将血抹在银簪上:"是山洞里那个黑袍人!他左袖的暗纹..."
银簪突然剧烈震颤,裴砚之的残影竟凝实三分,与守墓猫爪下的青铜碎片产生共鸣。守墓猫对着残影炸毛低吼,这让我想起三太婆生前总说,它只吃凌巧喂的银口鱼。
"原来如此!"我看着阴阳镯表面温度骤变,浮现出鸟首图腾,"三太婆的银簪就是第一块碎片!"翡翠簪头应声碎裂,露出里面暗藏的青铜残片。
黑袍人袖中窜出九条黑鳞蟒,苏浩宇的离火剑网堪堪拦住三条。陆沉的墨斗线在石板路上弹出血色阵图,却见另外六条巨蟒首扑守墓猫所在的吊脚楼。
"喵——!"凄厉猫叫震得耳膜生疼。守墓猫金绿异瞳流转星辉,猫爪下的青铜碎片腾空而起,与我们手中的残片拼合成半枚司印。裴砚之的残影突然开口:"丙辰年惊蛰,镇灵司二十八人殉江..."
阴阳镯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入。
陆沉一个健步扶住头疼欲裂的我,画面中:七十年前的雨夜,三太婆还是扎双丫髻的少女,与师兄裴砚之跪在宗师面前。江面上漂浮着九十九具贴着符咒的棺椁,黑袍人率领的尸群正在强渡沱江。
"当年你们用司印镇压万尸渡江,今日该还债了。"黑袍人摘掉斗笠,露出布满尸斑的脸。他右耳垂挂着的小巧铜铃,竟与妇人孩子佩戴的噬魂铃一模一样。
守墓猫突然跃上北斗阵中央,猫爪按住的青铜碎片与银簪残片突然迸发出刺目血光。我腕间阴阳镯温度再次飙升,又看到七十年前的画面:黑袍人腰间挂着九个铜铃,而年轻的三太婆正将银簪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在裴砚之掌心凝成司印雏形。
"师弟,收手吧!"裴砚之残影突然开口,惊得黑袍人踉跄后退。这个称呼让凌巧浑身剧震——她后颈衣领下不知何时浮现出血色藤蔓胎记,与三太婆日记里记载的"血饲咒印"如出一辙。
六条黑鳞蟒撞碎吊脚楼窗棂的刹那,江面传来空灵的采菱歌,驱散了薄雾。一个清秀的苗家女孩撑着竹筏停在江边,她耳垂上的银蝴蝶坠子轻轻晃动:“我叫阿朵,我是来帮忙的!我听到了铜铃声,就是你腕间的那个,”阿朵指着我右手腕间的小铜铃,又看向我的左手腕,“这个是凌奶奶的阴阳镯,看来我没听错!你们快上来吧,不然就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而此时,翡翠里的裴砚之残影却是越发模糊。凌巧趴在筏边喘着粗气,手指划过沁凉的江水,"唔!"凌巧闷哼一声缩回手。她的指尖开始泛白,细密的鳞片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当心!"陆沉甩出墨斗线缠住她手腕。一条银白色的小鱼死死咬住凌巧指尖,鱼鳞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晕,细看竟与沉尸滩蛊虫的肉瘤纹路相似。
"是银口鱼!"阿朵笑起来,腰间草药篓里蓝紫色干花与苏浩宇包袱里的断肠草产生共鸣。"它们最爱吃指尖的死皮..."话音未落,苏浩宇的铜钱剑突然从包袱里滑出,"铮"地钉在竹筏缝隙——剑穗上三枚铜钱己然发黑,正是昨夜被血脸蛇毒液腐蚀的位置。
阿朵的笑容凝在脸上。她解下小布包,晒干的忘忧花渗出淡金色汁液,在竹筏上蜿蜒出北斗七星图案。"客人可知,这花要沾着守宫血才能显真容?"她突然划破指腹,血珠滴落的瞬间,我们包袱里船夫给的艾草突然自燃,青烟中浮现出瘸腿船夫扭曲的脸。
陆沉的桃木剑立刻横在阿朵颈间:"姑娘的蝴蝶银坠,和昨晚噬魂铃的卡扣是同一匠人手笔吧?"剑尖轻挑,坠子内侧赫然刻着鸟首图腾——与镇灵司棺椁标记完全相同。
阿朵轻轻的推开陆沉的桃木剑,“我可不是敌人哦!”
"啊呀,阿咪也来啦?"阿朵蹲下身,银镯磕在竹筏上发出清响。她用长指甲挑起银口鱼喂向守墓猫,猫儿叼住鱼尾往后扯,鱼嘴突然张开,吐出一截暗红绳头,正是昨日斩断的噬魂铃系绳!
凌巧突然按住太阳穴,北斗钉的伤口渗出淡金血珠。血珠滴在红绳上,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殄文。我认出其中半句"血饲蛟骨",与山洞石壁上残缺的咒文恰好衔接。
"小心!"苏浩宇的铜钱剑突然转向,剑尖挑起阿朵腰间银铃。铃铛内壁沾着星点蓝鳞,正是昨夜血脸蛇炸裂时溅落的蛊虫残片。陆沉墨斗线己缠住阿朵脚踝:"姑娘的银饰作坊,怕不是还接镇灵司器物的翻新生意?"
阿朵咯咯笑着挣开束缚,发间银梳突然射向守墓猫。那猫儿凌空跃起,爪尖青铜碎片与银梳相撞,炸出一串幽绿火星。纷落的光点中,我们清晰看见梳齿上刻着"裴"字徽记——与三太婆留下的婚书落款一模一样。
"喵呜——"守墓猫炸毛跳回凌巧肩头,口中银口鱼突然剧烈挣扎。鱼腹爆开的瞬间,数十条血脸蛇幼体钻入江水,苏浩宇立刻挥剑,离火在江面熊熊燃烧,将这些危险的幼体尽数焚烧。阿朵的银蝴蝶耳坠应声碎裂,掉出半枚沾着尸油的青铜钥匙。
此时竹筏缝隙里传来抓挠声,昨夜沉尸滩见过的苍白手臂正在水下集结。阿朵却哼起欢快的采菱歌,将忘忧花汁抹在眼皮上:"客人莫怕,这是赶尸匠们走的水路呢。"她染着花汁的瞳孔里,赫然映出瘸腿船夫撑着白骨篙的身影,正从百米外的漩涡里缓缓浮出......
阿朵的采菱歌突然变得诡谲,刚刚她给的忘忧花汁在苏浩宇发梢燃起虹色火焰,竟将巨蟒鳞片照得透明——每条蟒蛇脊椎里都嵌着枚刻有编号(Ⅰ-ⅩⅩⅧ)的青铜钥匙,正是银口鱼吐出的那半枚钥匙的另一半!
"陆沉!接住!"我将阴阳镯贴着墨斗线甩出。金线触到镯身的瞬间,七枚银钉从凌巧袖中飞出,在空中组成残缺的北斗阵。凌巧闷哼一声,手臂上的北斗钉痕泛起青光:"我明白了...三太婆教我的不是镇邪术,是补魂术!"
剧痛中,我看到她后颈的胎记正在生长——那些血色藤蔓缠绕成鸟首图腾,与司印残片上的纹路严丝合缝。"三太婆的残魂在江底..."她嘴角溢出血线,"要用活人锚点才能召回..."
就在此时,一条蟒尾扫断竹筏缆绳。我眼睁睁看着阿朵坠入江中,入水瞬间她化作蓝蝶群,裙摆滴落的水珠呈蝴蝶形状。"接住嫁妆!"她抛出银梳,守墓猫在空中灵巧拦截,带着江水腥气的梳子插入我的发髻,发丝自动缠绕梳齿。
黑袍人突然发出非人惨叫,他耳垂的噬魂铃炸成粉末。凌巧的北斗钉阵终于完整,七枚银钉拖着血线刺入我的阴阳镯——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司印载体!守墓猫凌空化作流光没入镯中,江水深处传来九声锁链断裂的巨响。
当半枚司印完全显现时,瘸腿船夫撑着白骨筏从漩涡浮出。他摆渡时持篙的姿势,与裴砚之残影竟分毫不差。守墓猫突然对着他炸毛低吼,我这才注意到他总是刻意避开猫的视线。他撕开人皮面具,露出与裴砚之七分相似的面容:"当年二十八人自愿沉江,只为今日借阳寿未尽之躯归来..."话音未落,黑袍人突然解体成二十八条银口鱼,衔着仿制品钥匙游向江底棺椁。
阿朵瞳孔泛着蓝光的身影再次出现,她撑着的竹筏上堆满忘忧花,花汁在江面绘出巨大的北斗七星。"血藤开花时,司印才能..."她的声音渐渐消散,银梳梳背镌刻着细小铭文:"血藤重绽日,司印补全时"。凌巧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几片带着蓝鳞的鱼鳃——凌巧突然掐住自己喉咙,指缝间钻出蓝鳞。她颤抖着翻开三太婆日记,那些我们曾以为是霉斑的痕迹,此刻清晰如新:"以魂补魂者,终化江中鳞"。苏浩宇的铜钱剑"当啷"落地——他早该发现,每次北斗钉用完,凌巧都会偷偷舔舐手臂上新生的鳞片。
守墓猫突然跃至我肩头。它额前绒毛分开,第三只眼中缓缓取出一枚真正的青铜钥匙。当三块残片在阴阳镯上方拼合时,裴砚之的残影突然凝实——这个清瘦的年轻术士竟与瘸腿船夫有七分相似!
"阮清秋..."残影伸手触碰凌巧颈间胎记,声音带着无尽悔意,"当年该让你跟着师兄走的..."话音未落,黑袍人臂上铃链尽碎,二十八道黑气钻入江中。整条沅江突然沸腾,无数挂着水藻的苍白手臂破浪而出。
阴阳镯"咔"地裂开细纹,鎏金纹路如活蛇般钻向凌巧后颈。她胎记上的血藤疯狂生长,与银簪碎片拼成的鸟首图腾严丝合缝。守墓猫突然惨叫一声,第三只眼中取出的青铜钥匙自动飞向胎记——原来三太婆早将真正的"器",种在了转世者的血肉里。
七十年前的记忆如决堤洪水:暴雨夜的三太婆将银簪刺入心口;裴砚之跪在血泊中拓印司印纹路;瘸腿船夫(当年的小师弟)偷偷调换铜铃;二十八具棺椁沉入江心的刹那,守墓猫从宗师袖中跃出...而每次司印拼合时,江面上都会浮现出梳着双丫髻的倒影。
"现在你明白了?"黑袍人脸上的尸斑剥落,露出左颈被黑鳞蟒撕咬的伤口——与瘸腿船夫的伤疤如出一辙。"当年你们二十八人将我们钉入棺椁时,可想过我们也是同门?"他撕开衣襟,心口嵌着的Ⅰ号钥匙己长进血肉,"这司印...本就是靠吸食同门魂魄铸成的!"
江底突然传来九声锁链断裂的巨响。凌巧喷出的血雾中,隐约浮现出三太婆梳着双丫髻的虚影。她手中银簪正指向黑袍人心脏:"...而是你们二十八人的生魂。"
此刻,我终于明白三太婆遗嘱中"银簪为钥,双镯为锁"的深意。原来,凌巧后颈的胎记才是最终载体,银簪与镯子都只是障眼法。
阿朵的身体渐如琉璃般透明,发间银梳坠入我掌心。"药女阿萝,拜别宗师..."她用古语轻诵,耳坠坠落的刹那,我们终于看清那"银蝶"实为二十八瓣忘忧花——当年每位殉江者吞服的毒药。花瓣散作荧光时,竹筏上未留半点水渍。
她是当年镇灵司药女的残魂,依托忘忧花显形,完成了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