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惊叹着一路往前走。微娘一眼看见路边地上,摊开放着很多草药在卖。什么苍术、猪苓、玄参、干贝、干蚯蚓,不一而足。还有许多其它干的、新鲜的花草虫石铺了一地。
微娘拉着小花一起蹲下,要小花解开腰上的钱袋子,她从里面数出十个银钱,捧着伸向坐在药摊子中间的长胡子老头,用下巴扫一圈地下的药草说:“把这些所有全部包上,我都要了。”
老头站起身,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一个银钱看看,指着小花还提在手上的钱袋子说:“你那些都是一色花的吧?全部都给我,虽然还略嫌少了点,但我就吃些亏卖给你了。”
说完他伸手就要来接小花的钱袋子。
小花吓得赶忙后退,把袋子紧紧抱在胸前,两人倒退几步准备转身走了。这时罗老板和着一干人已围在边上看了一会了。
他回头喊挑着担子站在外面的马六过来把担子放下,从里面翻出两提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青花大瓷碗,递给老头:“用这些换。”
老头凑过来一看喜出望外,小心的接过放好,就去拿几个大布口袋把地上的药草全部装上了,连装药的竹筒瓦罐也一同塞进了口袋。
微娘目瞪口呆的盯着老头。再低头看看小花手上的布包,想着里面怎么也得有几百个银钱吧,不知可以买多少青花瓷碗呢,大约可以堆满一屋子吧。
“这里商贩们平常货物交易大多数都是以货易货,赚的是各地差价带来的利润。而像橘子这种本地没见过的小吃食,就是花点零花钱尝个鲜。”
大家回头,看着姑老爷,“他们的银钱根据花色不同分贵贱。水草花的最贱,树木石头中等,龙凤纹最贵,重量却是一样的,都是八钱七分。”
姑老爷说得眉飞色舞,“那些人用花草纹银钱买橘子就觉得便宜,争着抢着买去。而这些个药材虽然不贵,可以用银钱交易,但也是要五六个龙凤纹的才算相当。”
姑老爷嘴角已泛出白沫,不时的溅出几颗在空中闪着光。
马六支着耳朵凑得最近,生怕听不清,此时看见飘飞的唾沫星子就要沾到脸上,赶紧退后一步躲开。
“你们的这几百个银钱,虽然在自已的城里可以买一个带铺面的二层小楼,也许还略有结余。但在此处用来交易,就算全部用上,想要买那个露天药摊子,人家还是亏着的,不太愿意卖。他肯卖给你,是人家给你好大的优惠了。”
姑老爷说的口干舌燥,差一点一口气接不上,憋死过去。他说完,猛吸了几口大气,双手抚胸,打了两个嗝,才顺过气来。
大家洗耳恭听,一片“啧,啧”之声,却不知他也是现学现卖的,这是他刚刚给罗弦买木马时,才打探来的新知识。
回到船上忙完,微娘和小花躲到房内关上门开始数钱,数着数着手抖了起来,声音也打着颤。
两人共数得有四百五十九个银钱,算算合计有整整四百两银子。
微娘抬眼环视了一下狭窄的居处,虽然是只有她两人共处,却只有一张木板搭成的床,贴着光溜溜的船壁,并无其它隐密之处。
衣服包着的银钱找不到个收藏处。又不能枕着睡觉,会硌得睡不着。微娘想了想,只能去东家那里商议商议。
两人又把银钱包好提着,一把拉开了门。
“哇喔”门前几个伸着耳朵听墙根的船工一轰而散。
微娘与小花对视一眼,心里一紧:以后在房里也得说悄悄话才保险。
两人提着衣袋子走到罗老板门前,吴妈通报叫她俩进去。
里面罗老板和太太还有姑老爷正坐着喝茶。这时全部侧身看着小花手上的钱袋子。姑老爷笑着说:“看样子是犯难了,有钱没个安放处喽?”
微娘直点头,两人赶忙先施礼问好后,对着罗老板说:“托东家福,今日有此运气。但确实一时用不上,没个收藏处。想来只有恳请东家帮忙保管一下。”
罗老板示意罗太太起身接过,一同去到吃饭的大圆桌边上,把银钱“哗啦”全部倒在桌子上。清点了两遍无误。
罗太太取出一个带锁的木盒子把这一堆装进去,刚好满当当一盒,前后推动几下使劲抖踏实,就准备上锁。
微娘赶忙伸手,取出两个,递给罗太太,“这个,明天拿给罗弦去收着,上岸时可以买点玩具零食的,让他高兴高兴。”
罗太太也不推辞,微笑着接过,“我替弦儿谢谢微哥了。”
微娘又自已取了五个,才让罗太太把盒子锁上。她把钥匙递给微娘,抱着盒子进了内室,微娘又要了一些纸笔才同小花告辞回去。 第二天中午,太阳已经放射出耀眼光芒,照射着船板上铺成一地的各色药材,煞是壮观。
天一亮微娘就把它们搬了出来敞气。
看着晒得差不多了,微娘拿出一杆小秤,取出纸和笔,开始整理工作。
她每拿起一种药草就先看看,后闻闻,再称一下然后在纸上记下药名、重量。
再分门别类的装进竹筒、瓦罐和厨房里找来的饭碗中。罗弦看见了,也跳来跳去的在边上递盘递碗凑热闹。
她要罗弦去小花那里找来了些浆糊,把写着药名的小纸条一个个贴了上去。
然后把它们搬到一间空着的舱内依次排放,又叫罗弦去甲板上搬来一个小板凳,自已往上一坐,用手从下巴往胸前上下虚抹着,勾着头,眼睛往上翻,问罗弦,:“哪里不舒服呀?小老弟。”
那神情,像极了一个满腹经纶的权威老大夫。
“我头疼,肚子疼,手划破了皮。”罗弦伸出手让微娘拿脉,把舌头也伸了出来。两人煞有介事,配合默契,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就听见吴妈在外面喊,“微哥,微哥,你在哪里呢?太太头痛的很呢。”
微娘赶紧起身出去,跟着到了他们客舱,就见罗太太坐在桌边,双手不停的捶打自已的头,呲牙咧嘴满脸痛苦,眼皮耷拉着眼泪滴答,嘴里直“嗯,嗯”的呻唤。
东家老板站在身后给她抚抹着后背。微娘赶紧过去对面坐下,说声“得罪”,牵过罗太太右手,替她把了一会儿脉,再要她伸出舌头。
伸手要纸笔写下方子:脉动过速,舌苔赤红,主风热头疼。须菊花、石膏、川穹各三钱,同研末,每服一钱半,茶调下。落款宋微、某年·某月·某日。
罗老板探头看她写得龙飞凤舞,自已只认识个年月日,不禁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微娘拿着这张只有自已认识的方子低头边走边看,快到她的药房时猛一抬头,一个人慌张的背影刚好沿着拐角消失。
微娘追过拐角看,什么也没看到,只觉得那个矮小敏捷的身型跟王仁相似。
她无暇细想,只得进了药房,看见小板凳四脚朝天的歪倒在地,还顺便打翻了一个碗,散落着一地的白粉末。她心痛的捡起碗看看,正是此时要用的石膏粉。
拿出小杆称,微娘从地上捏了两捏放在药方纸上称好,又依次称好其它的两样,急匆匆的往厨房去,却感觉两根拈药的手指头火辣辣的疼,似被火烧一样,抬手一看,指头已发白起泡。赶忙把手往水盆里直搅。
微娘把碗中称好的药倒掉返回去,仔细看了一下,发现竹筒里的火碱,少了大半,心里大惊。
她来不及处理,只得把石膏粉去掉,换了一味药。匆匆处理好端去,与跑来找她的罗弦撞个满怀,差一点打翻药碗。
罗老板已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罗太太痛的跪在地上直撞头,吴妈蹲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满脸的眼泪。
几人合力把罗太太拖抱着上床,把汤药灌了进去。过得一阵听她“哼哼”声渐渐的小了,不再挣扎,又过得一会儿,自已把身子一歪说,“好受了些,要睡了”。
几人小心退出,关上了门。吴妈拖着罗弦走了。
微娘回到药房,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粉末,连同碗里的石膏全部倒进了海水中。之后几天,微娘脑子里总出现那个背影,她告知小花注意王仁行为。两人进出行事更加小心了。
马六需要的疝气药总算备齐,微娘交给小花拿到厨房小火炉上煨炖好,叫马六喝汤,一天一剂。
七天之后马六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小腹上的鼓包了,它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折磨他多年的痼疾从此脱体而去,他对微娘和小花感激不尽。
转眼船行得一月有余,中间靠岸停泊过两次,东家又做得两種大交易,赚的盆满钵满。微娘趁空也到周边找一些当地人访访,“有没有中土商人到这里?”
有回答说有,有回答说没有。
但问到有没有见到“络腮胡、鼓爆眼的凶狠大汉”时,却都摇头说没有。
微娘虽然失望,但她知道:再急也无用,大仇是要报,生活也得继续。反正只要这个恶魔还在人世,自已就是他逃不掉的索命符。
微娘到一处总会添置一些必要的药材。她买了一壁装药材的那种带抽屉的柜子回去,商家派两人帮着送上船,安装好。微娘自此有了真正的药房,里面桌子板凳、笔墨纸砚齐备,门上还挂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