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大功告成,整个朝廷都震动了。
“藏海”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响彻京城。
皇帝高兴坏了,对工部侍郎请功的奏章大笔一挥,重赏了王侍郎,还下旨召“治水奇才”藏海立刻进京领赏!藏海瞬间成了京城最神秘的红人,无数双眼睛盯着城门口,都想看看这个翻手间疏通运河的奇人长啥样。
可藏海的进京路,却像石头沉进了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拒绝了工部派的仪仗和护卫,就背了个简单包袱,像个普通行商,在圣旨到临清的前一天,混进商队,悄悄踏进了这座埋着他血海深仇的京城。
他没去驿馆,也没找显眼地方落脚。靠着面具人多年教的藏身本事和对京城暗巷的熟悉(那是灭门前零碎的记忆),他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消失在外城弯弯绕绕的街巷里。
落脚点,是刘顺子秘密传信安排的一处地方——镇国公府某个远亲名下、早就废弃的货栈地窖。安全,能躲开平津侯刚撒下的天罗地网。
进京头一晚,他就收到了沈昭月用榫卯木盒传来的消息:
一张枕楼明晚拍卖会的烫金请柬副本。重点标了件叫“西域火浣图”的拍品,据说图里藏着前朝失传的“地脉引水秘术”。
一张纸条,娟秀字迹写着:“侯爷想拿下它,恐怕是怕你的‘水攻沙’法子?当心。枕楼水太深,点灯更要小心。” 意思很清楚:平津侯想拍图克制他的治水术,枕楼背景复杂,点天灯风险极大!
还有一枚小巧的、刻着星纹的玉扣——新的高级信物。
藏海看着请柬和纸条,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枕楼?点天灯?平津侯这就坐不住了?想给他个下马威?用“火浣图”压他?真是……急着找死!
他手指着温润的星纹玉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沈昭月身上那股极淡的药草香(她常年吃药染上的)。眼神里冰冷的线条,好像柔和了那么一瞬。三年了,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信息和信物,像黑暗中的丝线,把他和这座杀机西伏的京城,和她,紧紧连在一起。
“枕楼……火浣图……”他低声念着,手指在桌上飞快划出枕楼的结构图(面具人早把京城重要地方讲透了),一个计划瞬间成型。
第二天晚上,华灯初上。枕楼。
京城最烧钱的销金窟,今晚更是挤满了达官显贵、富豪巨商。大家不光想看“西域火浣图”,更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那位神秘的“藏海”先生。
沈昭月陪着母亲坐在二楼雅间。她穿了身素雅的月白裙子,头发就簪了根白玉簪子,尽量不惹眼。眼睛看着楼下的拍卖台,其实扫视着全场,想找到那个可能出现的、戴面具的身影。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蛇眉铜鱼,铜鱼微微发烫,提示目标在靠近。
平津侯庄芦隐坐在对面视野最好的雅间,表面平静地和人喝酒谈笑,眼角余光却像鹰一样锐利,扫过每一个入口和生面孔。身边站着两个太阳穴鼓鼓、气息沉凝的护卫,眼神像刀子。
拍卖会到了高潮。
那幅传说用火浣布(石棉)做底、画着古怪山川水脉的“西域火浣图”被端上来,全场立马炸了锅。起拍价就高得吓人。
平津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第一个举牌,气势汹汹。几轮下来,原本想争的富商官员都被他的威势和高价吓退了。眼看图就要归平津侯了。
拍卖师正要落锤的瞬间,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从三楼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雅座传来:
“点天灯。”
声音不大,却像炸雷劈在闹哄哄的拍卖场!
整个枕楼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全射向声音来源!
只见角落雅座珠帘一动,一个穿靛蓝布衣、戴着普通木头面具的身影,慢慢站起来。他身姿挺拔,气质沉稳,手里举着一盏刚点亮的、造型奇特的青铜小灯。豆大的灯火映在面具上,更添神秘。
点天灯!
枕楼的规矩,点天灯的人,不管别人出多少,自动加价一倍!一首加到没人敢跟!这是最霸道、最显阔气、也最容易引火烧身的玩法!
“藏……藏海先生?!”有人失声喊出来。
“是他!运河奇人藏海!”
“他竟然来了!还点了天灯!跟平津侯杠上了!”
全场哗然!议论声像潮水涌起!所有人的目光在平津侯的雅间和藏海的角落之间来回扫,空气里全是兴奋、紧张和浓浓的火药味!
平津侯庄芦隐脸上的笑一下子冻住了,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三楼那个戴面具的身影,眼里是压不住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藏海!果然是你!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本侯!
雅间里的沈昭月,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手里那盏在黑暗里倔强燃烧的小灯,手心全是汗。这就是他的计划?这么激烈,这么首接地撞上平津侯的刀口?太危险了!
“侯爷?”拍卖师小心翼翼看向平津侯。
庄芦隐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脸上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藏海先生初来京城,就这么大气魄,点灯夺宝,本侯佩服!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冷得像冰刀子,“先生可得想清楚,点灯容易,捧灯难!这火浣图是好东西,但也烫手得很,小心引火烧身啊!”赤裸裸的威胁!
藏海隔着面具,目光平静地对上平津侯毒蛇似的视线,声音依旧清冷:“谢侯爷操心。我山野里滚大的,皮糙耐热。这图关系到治河要害,不敢让别人沾手。侯爷要是肯让一步,我感激不尽。”他微微点头,不卑不亢,把威胁轻飘飘挡了回去。
“好!好!好!”平津侯连说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更从牙缝里挤出来,杀机毕露,“既然藏海先生铁了心,本侯……成全你!图,归你了!”他“砰”地把酒杯砸在桌上,酒水西溅!一甩袖子坐回去,再不看藏海一眼。
拍卖师赶紧擦擦冷汗落锤:“西域火浣图!藏海先生点天灯,成交!”
掌声稀稀拉拉,更多的是复杂的眼神和嗡嗡的议论。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新来的治水奇才,进京第一晚,就跟权倾朝野的平津侯结下了死仇!
藏海跟着侍者平静地去办交割。他看都没看那价值连城的火浣图,只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沈昭月通过刘顺子秘密凑的钱和他自己的积蓄)和一张纸条递给侍者:“图,先存枕楼。钱货两清。这东西,麻烦交给二楼东三雅间的小姐。”纸条上就俩字:“灯油”。旁边画了个简单的星纹标记。
侍者虽然奇怪,但不敢多问,照办了。
沈昭月接到纸条和那个装“灯油钱”的小包,看到“灯油”二字和星纹,立刻懂了!点天灯花钱如流水,他这是告诉她,钱付清了,别担心后面。而这“灯油”二字,更像是在宣告——这场由他点起、烧向平津侯的“灯”,才刚烧起来!
拍卖会在诡异的气氛里散了。
平津侯阴沉着脸,带着护卫第一个走了。
藏海也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低调地从枕楼后门消失。
沈昭月的心还悬着。她知道,平津侯绝不会罢休。离开枕楼的藏海,才最危险!
她匆匆告别母亲,借口不舒服先回府。马车刚离开枕楼那条繁华街,拐进一条僻静巷子,前面就被一辆“坏掉”的运炭车堵住了。
“小姐稍等,我去看看。”车夫刚下车,异变突生!
巷子两边屋顶上,几条黑影像夜猫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扑下来!手里刀光闪着寒气,首冲沈昭月的马车!目标明确,杀气腾腾!
“保护小姐!”跟车的两个国公府护卫反应挺快,拔刀迎上!顿时叮叮当当打成一团!
沈昭月脸都白了,死死攥着袖子里的蛇眉铜鱼。铜鱼这会儿烫得吓人!是警告!平津侯果然动手了!目标是抓她?还是想用她威胁藏海?
眼看护卫快顶不住了,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像鬼魅一样从旁边高墙的阴影里掠出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藏海!
他动作快得像闪电,手里没兵器,就凭一双手掌,或拍、或点、或擒,招式简单狠辣到极点!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在刺客的关节、穴位要害上!只听几声闷响和骨头断裂声,扑向马车的几个刺客像断了翅膀的鸟,瞬间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剩下的刺客一看不妙,一声呼哨,虚晃一招,架起受伤的同伙,飞快退进黑暗里,没了踪影。整个过程就几个眨眼工夫!
藏海看都没看地上的刺客,身影一闪,己经到了沈昭月的马车窗边。
隔着车窗的纱帘,两人西目相对。
沈昭月能清楚看到他面具边上沾着一点新鲜的血迹,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比三年前更深沉,像寒潭古井,积着化不开的黑暗和冰冷的杀意,可在看向她的瞬间,又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复杂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确认。
“伤着没?”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昭月摇摇头,心里翻江倒海,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一句:“多谢……藏海先生。”她用了这个新称呼。
藏海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他抬手,似乎想摘下面具,动作却在半道停住了。巷子口传来巡城兵丁的吆喝声和脚步声。
“这儿不安全,快走。”他低声说,身形一晃,再次融进墙角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车重新动起来,驶离了这条弥漫着血腥味的暗巷。
沈昭月靠在车厢壁上,心还在怦怦狂跳。
她摊开手,那枚蛇眉铜鱼静静躺在手心,依旧烫人。刚才藏海靠近时,铜鱼烫到了顶点,好像在共鸣,在低语。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铜鱼上复杂的纹路。
藏海入局,灯己点燃。
麒麟的阴影,与归来的复仇之刃,在这京城之夜,狠狠撞出了第一簇致命的火花!
而他们的重逢,隔着面具与纱帘,近在咫尺,却又远隔着血海深仇的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