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实验室的失窃与爆炸,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整个咸阳的权力格局。
章邯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格物总院在凄风冷雨中彻底封锁。
三重高墙之外,卫尉军甲胄森严,长戟如林,将这座帝国的智慧心脏围得水泄不通。
高墙之内,则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审讯场。监正司的黑衣吏员在赵高的亲自坐镇下,手持令箭,如狼似虎地穿梭于各个工坊、学舍、实验室。
每一个工匠,每一个学子,甚至负责洒扫的仆役,都被单独提审。
问题只有一个:昨夜你在哪里?可曾见过可疑之人?可曾听到异动?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不安,昔日充满创造活力的喧嚣被压抑的啜泣和严厉的呵斥所取代。赵高阴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战战兢兢的面孔,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他要的不仅是窃贼,更要借此机会,将格物院彻底清洗,打上监正司不可磨灭的烙印。
那半截伪造的墨家“非攻”断剑,成了赵高手中最锋利的矛。他无需确凿证据,只需要这个“物证”和墨家刚刚被驱逐、心怀怨恨的“动机”。一份份指向墨家的“密报”如雪片般飞向章台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墨家弟子如何利用被驱逐前熟悉的地形,如何心怀怨怼勾结外贼,如何妄图窃取帝国重器以图不轨。
消息传到墨家讲武堂,如同晴天霹雳。本就因同门被流放驱逐而悲愤填膺的年轻弟子们,此刻更是怒火中烧。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钜子!我们忍无可忍了!秦人欺人太甚!”
“杀出去!跟他们拼了!让天下人看看秦廷是如何构陷忠良!”
愤怒的呐喊在堂内回荡,非攻剑纷纷出鞘,寒光映照着年轻弟子们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失控。路青站在众人之前,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沉重。他缓缓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肃静!”
堂内瞬间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冲动,正中奸人下怀。”路青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愤怒的脸,“那断剑是伪造的。拙劣的模仿,瞒不过行家的眼睛。这是有人要借刀杀人,将墨家彻底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他走到堂中,拿起那柄象征钜子身份的非攻长剑,手指拂过冰冷的剑脊,“非攻,非是不争,而是以‘兼爱’为基,以‘守御’为要,以‘大义’为锋。此刻拔剑冲向卫尉军,非但救不了任何人,只会坐实污名,让墨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那…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一名弟子不甘地低吼,眼中含泪。
“坐以待毙?”路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不。墨家从不坐以待毙。但我们要用墨家的方式去争,去守!”他转向一首沉默旁观的几位年长弟子,其中一人正是路青最信任的大弟子,“启动‘地龙’。”
大弟子身体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钜子!‘地龙’乃墨家最后保命之途,一旦启用…”
“此乃存亡之秋!”路青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咸阳己非墨家久留之地。遣散所有新入门、家世清白的弟子,让他们各自归家,隐姓埋名,不可再言墨家之事。核心弟子与精通机关术者,今夜子时,由你带领,自‘地龙’秘道分批撤离咸阳!秘道出口在渭水南岸荒滩,那里有我们早年备下的船只,顺流而下,首入楚地云梦泽深处!记住,化整为零,隐入民间,保存火种,静待天时!”
“钜子,您呢?”大弟子急切地问。
“我?”路青望向章台宫的方向,又看了看格物院高墙的轮廓,脸上露出一抹悲凉而坚毅的笑容,“我是钜子。墨家遭此大难,总需要一个人,站在明处,给弟子们争取撤离的时间,也给…秦峰殿下,留下查明真相的契机。更要让天下人看看,墨家钜子,非是畏罪潜逃之辈!”
“钜子!”众弟子悲呼,纷纷跪倒。
路青扶起大弟子,将非攻剑郑重交到他手中:“此剑暂由你保管。记住墨家信条: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待他日,若明主现世,持此剑,复我墨家大道!”他转身,不再看身后跪倒一片的弟子,只留下一个在烛光中显得无比孤独却又顶天立地的背影。“执行命令!快!”
当夜,墨家讲武堂在死寂中暗流涌动。一批批弟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地下的秘道入口。而路青,则换上了一身最庄重的墨家玄色深衣,端坐于讲武堂正厅,闭目凝神,如同入定。他在等待,等待那必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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