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蝉鸣

七月的风，裹挟着城市蒸腾的暑气和行道树上不知疲倦的蝉鸣，像一张粘腻的网，兜头罩下。程野站在那栋仿佛要刺破蓝天白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前，额角沁出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痒痒的，她却腾不出手去擦。

左手是一个巨大的、印着某大学校徽logo的帆布行李箱，轮子有点卡顿，拖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闷响。右手紧紧攥着一个半旧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她精心准备的简历、毕业证书复印件，以及几份在大学里被导师夸赞过的设计作品集——那是她此刻全部的行囊和底气。

阳光太烈了，毫不留情地泼洒在“灵犀传播”西个巨大的、设计感十足的金属字上，又折射在冰冷光滑的玻璃幕墙上，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流动的光海。程野微微眯起眼，仰着头，视线从那高耸入云的楼顶一路滑落，最终定格在旋转门后那个光影流动、人影匆匆的世界。

“灵犀传播”。国内广告界的金字塔尖之一。无数广告学子挤破头也想进入的“圣殿”。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又雀跃。憧憬像夏日里咕嘟冒泡的汽水，带着甜滋滋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她终于走到了这里，不再是隔着屏幕看那些传奇案例的仰望者，而是即将踏入其中的一员。名校光环、优秀的成绩单、导师的强力推荐……这些都曾是她的盔甲，让她在求职大军中显得不那么狼狈。但此刻，站在这座象征着行业巅峰的庞然大物脚下，那些盔甲仿佛瞬间被剥离，只留下一个赤手空拳、对未知战场既兴奋又忐忑的程野。

“呼......”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试图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紧张。有什么好怕的？她程野，从来就不是被吓大的。从小镇做题家一路厮杀进顶尖学府，再拼尽全力拿到灵犀的Offer，靠的可不是运气。

只是……这栋楼，太高了。高得让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里面的人，走得太快了，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种风风火火的节奏。每个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目标明确，步履不停。这和她在校园里慢悠悠啃着冰棍、和闺蜜林薇讨论哪个食堂的糖醋排骨更好吃的日子，简首是两个世界。

帆布行李箱的轮子又卡了一下，她用力一拽，箱子发出抗议的呻吟。这箱子还是大一开学时买的，陪着她辗转于图书馆、画室、宿舍，箱角磕碰得有点变形，上面还贴着几张褪色的动漫贴纸，显得与眼前这座光鲜亮丽的现代丛林格格不入。程野低头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自己脚上为了面试咬牙买下、此刻却磨得脚后跟生疼的黑色小高跟，心里那点“即将成为都市精英”的飘忽感，被脚底实实在在的痛楚和箱子的笨拙拉回地面。

“程小野，你可以的。”她小声给自己打气，声音淹没在喧嚣的车流和蝉鸣里，“不就是……换个地方打怪升级嘛！”

她定了定神，拖着那个不甚灵光的行李箱，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当然，她自己觉得是斗志昂扬），走向那扇巨大的旋转门。门无声地转动着，将外面的热浪和嘈杂短暂隔绝，又迅速将人卷入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冷气，强劲得几乎让人打了个哆嗦的冷气，瞬间包裹全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而昂贵的气息——新打印文件油墨的微涩、高级香氛的清冽、还有咖啡因混合着键盘敲击的忙碌因子。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天花板上垂落的几何吊灯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前台区域简洁而富有设计感，大理石台面后，妆容精致、穿着得体套装的年轻女孩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程野拖着箱子走过去，帆布轮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略显刺耳的噪音，引得旁边几个同样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人侧目。

“您好，我是今天来报到的新员工，程野。”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信，把牛皮纸文件袋递过去，里面装着HR之前邮件通知要带的材料。

前台小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飞快地扫过她那只硕大的、贴着卡通贴纸的行李箱，嘴角的职业微笑似乎微妙地加深了一点，但声音依旧甜美：“好的，程小姐，请稍等，我核对一下信息。”

程野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级宴会的土包子。周围的环境安静而高效，只有低低的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每个人都衣着光鲜，神色专注，或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或拿着文件步履如风地穿梭于各个区域。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像蜂巢一样排列着工位，工位之间绿植点缀，墙上挂着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广告海报——那些她曾在课堂上分析过的、代表着行业最高水准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