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要塞地表笼罩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零星的探照灯光柱扫过城墙,宛如巨兽的独眼。排水渠入口处,铁栅栏被撬开的豁口还残留着新鲜的撬痕,污水翻涌着白沫,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泥鳅趴在入口边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作为侦察兵,他钻过无数地道,但眼前这黑洞洞的排水渠,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张开的嘴,要将人一口吞噬。"老炮,这渠顶多半米宽,只能爬着走。"他压低声音,右手紧紧攥着匕首,指节泛白。
老炮皱着眉头,把嘴里的烟蒂狠狠碾灭在石壁上:"什么狗屁要塞!当年小鬼子修这玩意儿,怕是专门恶心咱的!"他嘟囔着,将背包往前一推,帆布蹭过青苔斑驳的石壁,发出刺耳的声响。林薇突然抬手按住他肩膀,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食指抵在唇边。头顶传来整齐的皮靴踏地声,夹杂着几句生硬的日语,巡逻兵的身影在铁栅外一晃而过。
泥鳅深吸一口气,率先爬进排水渠。污水漫过他的手肘,冰冷刺骨,腐臭的淤泥裹着不知什么动物的残骸,黏腻地蹭过他的皮肤。他强忍着胃部的翻涌,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三个月前在太行山矿洞的经历,那时塌方的石块擦着头皮落下,而此刻,这令人作呕的恶臭比死亡更让人绝望——至少在矿洞,还有一线生机,而这里,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快走!"林薇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死寂。她的军刺己经出鞘,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泥鳅刚往前挪动半米,突然,前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惊雷在头顶炸开。一股浑浊的气浪扑面而来,碎石混着泥浆如雨点般倾泻而下。他本能地蜷起身子,耳边响起老炮的惨叫。
"塌方了!"泥鳅大喊,膝盖被滚落的石块砸得生疼。等尘埃稍稍散去,他借着头顶透下的微光,看见前方的渠顶塌出个大洞,新翻的泥土里还带着新鲜的凿痕。手指抚过石壁上整齐的爆破孔,他的心猛地一沉:"有人故意炸的。这不是意外。"
老炮从碎石堆里挣扎着爬出来,军帽不知去向,头发上还挂着半块腐烂的木板,脸上满是泥浆:"他娘的!老子要是逮到..."他的咒骂突然戛然而止。上方传来清晰的日语对话,带着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他们肯定进了排水渠,分成两队,一队从源头堵,一队从出口截!"龟田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透过铁栅缝隙首首刺进众人耳膜。泥鳅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三天前在城郊据点的惨状在脑海中浮现——龟田用刺刀挑着孩子的布偶,脸上挂着恶魔般的狞笑,周围是被屠戮的村民横七竖八的尸体。
"老炮,冷静!"赵铁柱突然按住老炮颤抖的肩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泥鳅,找有没有侧通道。"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泥鳅咬了咬牙,重新握紧匕首,往塌方处摸索过去。潮湿的石壁上长满滑腻的苔藓,每挪动一步都要使出浑身力气。指尖突然触到个不规则的凹陷,洞口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爪痕,不知是野猫还是老鼠留下的。"这边!"他压低声音,"像是老鼠洞,勉强能钻人!"洞口深处传来阴森的风声,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后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污水泛起阵阵涟漪。老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空气让他的哮喘病发作了。他扯松衣领,额头上青筋暴起,呼吸急促而沉重:"钻!就算是地狱老子也认了!"
赵铁柱把水壶塞给林薇:"你先带老炮走。"林薇盯着他的眼睛,军刺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度,眼神坚定:"一起。"泥鳅己经率先爬进洞口,布料摩擦石壁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仿佛有无数只爪子在抓挠他的神经。洞内比想象中更加逼仄,他感觉肋骨几乎要被石壁压碎,污水顺着下颌流进嘴里,腥得发苦,令人作呕。
当赵铁柱最后一个爬进洞口时,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的动作猛地僵住——那是小石头的声音!曾经在游击队里,这个机灵的少年总爱缠着他学打枪,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对未来的憧憬。此刻,那清脆的嗓音却像毒蛇般嘶嘶作响:"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污水漫过赵铁柱的鼻尖,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在洞内回荡。小石头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最后一次见面时,少年胸前还别着缴获的日军徽章,笑得露出两颗虎牙,那样纯真灿烂。而现在,那声音里只有彻骨的冰冷,仿佛换了一个人。
"快走!"林薇的军刺抵住他后背,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虑。赵铁柱咬了咬牙,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痛心,更有不甘。他不知道小石头经历了什么,但此刻他必须活下去——为了查出真相,为了弄清楚曾经的战友为何会变成这样,也为了带着兄弟们活着走出这座死亡要塞。
洞穴深处传来阵阵阴风,裹挟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臭,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黑暗中蛰伏。泥鳅的指尖触到前方一片黏湿的蛛网,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他咽下恐惧,握紧匕首,继续往黑暗中爬去。头顶的追兵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更浓重的不安却在心底蔓延开来——谁也不知道,这个不知通向何处的鼠洞,究竟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而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惊心动魄的挑战......